法洛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的。越过阿尔法河，被边境守卫护送回费伦的这两天里，法洛的脑子就像是一桶黏糊糊的浆糊，和乌鸦长谈之后，他在旅途中就再也没说过任何东西，他耳朵里一直回荡着乌鸦的话。43eGi
那个时候，如果出手杀了她，会怎么样呢？逻辑环会崩裂吗，世界会被毁坏吗，那么她的命运也随之再次紊乱了么……说来真是奇怪，一个改变世界的机会就这样在自己手上流走了。但也许不能成功吧，她手上还有神术呢。但是为什么不趁着和她睡着的时候动手呢，氰化物、毒蘑菇、匕首、绞绳，这些不都可以吗。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力气。43eGi2
不过，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毫无心理负担地去思考去杀人的事呢？43eGi
法洛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塞满了他的大脑，让他回家后疲于应付苏伦娜的轰炸：她这次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或许用发怒能更好地形容现在的高等法师。43eGi
“你就真的什么都不告诉我？一点线索都不留？你没有在我的书里夹什么信，没有告诉我爸妈，甚至没有告诉松妮和你爸爸？”苏伦娜瞪大发红的眼睛，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43eGi
“在我认识的人里，还有谁知道，除了布兰达诺斯大师。”43eGi
“雷斯垂德，兰彻斯特，李斯特，维克多，还有北塔的一些人……”43eGi
“‘北塔的一些人’，你说，一共多少个，一百个吗？两百个吗？是不是整个北塔都知道？”43eGi
“哪有这么多，最多二十……你干嘛……”43eGi1
苏伦娜勃然大怒，恨恨地一把把法洛推倒在床上，然后咕噜一声爬上床，两只手探到脖子想要掐死他。后者赶忙挣扎，不是因为只裹着一张薄被的苏伦娜已经跨了上来，而是因为脏兮兮的斗篷和轻甲还没脱下来：在北塔做完笔录后，法洛才深夜回家，他当时蹑手蹑脚地不希望吵醒熟睡的松妮，但是却算漏了不知道为什么跑来他家里睡的塑能法师。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法洛就像一个被抓奸在床的男人一样，在苏伦娜的质问面前毫无招架之力。43eGi1
“对不……我不该打你吗。我没用火球砸你脸还不够给你面子？你知不知道‘担心’这个词怎么写？”43eGi
“我道歉过很多轮啦……你先让我洗澡好不好，我现在又脏又臭。”43eGi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到，你这几天都没洗澡吗，快走开……走开！别碰我。”43eGi
像个流浪汉的皇家内卫还没说几句话，她的气就消了，又连打带踢地赶他去洗澡。法洛被苏伦娜拉拉拽拽地进了浴室，曾在死缚者之林、阿尔法河、卡拉图跌摸滚爬的皮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黑色的脚印，沾了泥泞和血迹的披风被苏伦娜卷成一团扔在篮子里。43eGi
关门之前苏伦娜一脸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法洛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妈的你自己刚才喊得那么大声，该醒的早就醒了。好在苏伦娜似乎并没有继续数落他的打算，披头散发地走回房间，抬头看了一眼啄木鸟座钟和漆黑的夜空，倒在床上继续睡。43eGi
他在被子里缩成一条大青虫的苏伦娜面前叉着腰，在考虑是把她抱到另外一间房，要么自己去客厅睡一晚，还是干脆直接爬上去……他的思考没能继续下去，因为苏伦娜已经让出了一个身位。法洛抹了抹脸，用毛巾最后擦了一轮湿漉漉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果断地钻进了被子里。43eGi1
法洛盖上被子之后就不敢动，苏伦娜背对着他，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撩得他的心有点痒。他鼓起勇气侧头过去看，她刚好扭头回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43eGi
法洛咽了咽口水，他的喉咙有点干。苏伦娜轻轻咬着下唇，虽然她的语气很镇定，但是眼中溢满的慌张出卖了她。他笑笑，伸手把她抱在怀里，就像拥入一个洋娃娃，苏伦娜颤抖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往里面挤了挤。43eGi
苏伦娜的话从他的耳边传来，他的耳垂痒痒的：“法洛……”43eGi
苏伦娜：“这两个月……如果保密等级不高的话，告诉我……”43eGi
法洛唉了一声：“皇帝直属密令。”43eGi2
苏伦娜的语气带了一丝慵懒的惊讶：“哇……最高保密等级。你这是要做大事啊。”43eGi
法洛扑哧一下笑出来：“做大事。说到这个，回到刚才的话题……你快睡着，让我对你做点什么。”43eGi
苏伦娜捶了他一拳，没说话。法洛有点尴尬，但却发现他的注意力无法从怀中的苏伦娜身上的温暖和柔软移开，他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她的腰上，那份盈盈一握让他心跳加速。他轻轻闻了一下她发间的芬芳，熟悉的栀子花的味道。43eGi
法洛和松妮的声音同时响起。43eGi1
苏伦娜愣了一下，快速地分辨出了两个声音各自的主人，随后触电一样连滚带爬踢开法洛。法洛差点滚下床去，多亏是抓住了被子。他和苏伦娜挤在床边，像一对被猛禽凝视的雏鸟，用乌鸦的话说叫一对嫖客和妓女，换雷斯垂德来形容就是一对被当场抓获的犯罪分子：他们如临大敌地看着站在床脚边的松妮，后者不满地嘟囔着什么。43eGi2
松妮揉了揉眼睛，把怀里的布娃娃扔上床：“你们吵醒我了。”43eGi
法洛：“还好意思问，刚才骂我的是谁？松妮，回你房间睡。”43eGi
法洛：“你他妈……你还小吗？自己回去睡。”43eGi2
法洛只好去哄她：“乖……听哥哥的话。明天给你买麦芽糖好不好，你要是不信我，我给你银币自己去买。”43eGi
松妮没接银币也没接话，不屑地站在原地凝视了他一阵，直到他心底发毛之后，突然咚咚咚又跑回自己房间，不多时跑回来，扔给法洛四枚银币。43eGi
“你走开，我要和苏伦娜睡觉。”43eGi6
法洛和苏伦娜愣了很久，最终两人一起笑起来，把松妮连同她的毛熊娃娃一齐裹进被子里。43e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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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法洛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苏伦娜不见踪影，松妮还抱着他的手臂呼呼大睡。法洛为她盖上蹬掉的棉布薄被，捏了捏她的小脸。43eGi
法洛穿好衣服，再把窗帘拉得更紧一些，让漏进来的光斑消失在书桌和松妮的脸上。43eGi
下楼之后，他在客厅的桌子上看到一封信。他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的“皇家宫廷安全部，法洛阁下敬启”和普通的无印红色火漆，心想苏伦娜从来没写过巴斯克维尔体以外的字，认识的其他人还有谁会把字写成这样呢？43eGi2
“噢，那是雷斯垂德探长早上带来的。”苏伦娜从书房里探出头来对他说，她正在一本叫的书上添加各种各样的笔记，手边还有《防护结构力学》《电化塑能学派概论》《论防护系法师如何系统运用预言系侦测》，以及厚厚的《高等塑能原理》。43eGi1
“他的字没丑到这种程度吧？这是用笔帽写出来的字吗？”法洛快速地回忆了一下雷斯垂德粗犷的哥特字体艺术签名，他时常在各种文件的结尾报告上看到法术刑侦科探长的落款。43eGi
“我看看……的确挺不好看的。你自己拆来看吧。”苏伦娜跑出来，看完信封上的字嘟了嘟嘴，又回到书房里去看她的书。43eGi
“别装啦，我才不信你会在家里好好看书。还有，你这是把你的书都搬来我这里了吗。”法洛白了她一眼。43eGi
“就你话多！”苏伦娜恼羞成怒，跑到书桌边，从《附魔系法术结合防护学派中的防守反击运用》下面抽出一本更加厚的《费伦特种兵与皇家学院校花》——法洛认得这本书，最近他不止一次在书店里看到这本又是描写情情爱爱和打打杀杀的畅销书。她又跑回来用书敲法洛的头：“快拆！我也要看！”43eGi1
在下夏洛克·安度因，帝国西部死缚者之林边境将军，金钟城城防最高指挥官。若阁下仍能回想起在下，鄙人将感激不尽。金钟城一别已有数月，秩序也已基本恢复，兽潮破坏的设施也在逐步重建，不知阁下及维克多小姐近况如何，在此问好并祝好。43eGi1
金钟城兽潮之后，我城防部队在周边搜索之时发现一处没有登记在案的无名坟墓。据‘蛇眼’属下挂靠的佣兵团队，也就是兽潮时候和你们合作的佣兵队伍所言，这似乎是阁下所认识的好友，故特意修书来此以私下知会阁下。一片诚意，还望并无冒犯，我在此亦表示沉痛。43eGi
逝者已逝，阁下请节哀顺变。若果需要来到帝国西部祭奠好友，可随时召唤金钟城的城防军官为你服务，他们会为你指引道路并提供服务。43eGi1
苏伦娜捧着《费伦特种兵和皇家学院校花》，担心地看着他。43eGi1
法洛抓起衣帽架上的风衣：“别，你留在这里。我一个月之内回来。”43eGi
苏伦娜在他身后大喊：“你又要走了！？你早餐还没吃呢，还有午饭！？”43eGi1
他们推推搡搡到门口，法洛最终受不了苏伦娜的推打，反手抱紧苏伦娜，往她的嘴唇深深吻下。令人窒息的深吻过后，他看到的是苏伦娜发红的眼眶。43eGi
法洛摸了摸她的头，抱歉地笑笑，苏伦娜看出了他眼中的坚定，只好低头狠狠地咬了他脖子一口。43eGi
最后，他摸着脖颈的牙印，很快来到蛇眼佣兵团的驻地，见到了久别的佣兵队长，当时后者还在给他的新马调整马蹄铁，直到法洛拍他肩膀才反应过来。43eGi
“是，我们刚到费伦就马上送去费伦信访办了。”43eGi3
“这个……法洛先生，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什么指教吗。”43eGi
佣兵队长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再在死缚者之林了，我们打算南下，寻找更多的机会，见识更多的事：我们将要去帝国南方的繁华经济区，肥沃的平原和草地，流着清澈的水的河流……我们将要去紫罗兰城一带，可能会在一个叫宁诺戴尔（Nimrodel）的漂亮小镇定居。”43eGi2
佣兵队长对他深深鞠躬：“是的。多谢，法洛阁下，你一直以来对我们的帮助和宽容，我们都会铭记于心。”43eGi
法洛：“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在帝国西部和费伦之间活动。但我还是想多问一下，这种重要的抉择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吗？还是一时兴起的……尽管我觉得后者并不可能，你的性格很谨慎。”43eGi
佣兵队长笑起来：“人总是渴望旅行。当你站在山丘上远眺四方，那种辽远的空旷感会填满你的心灵；当你站在山顶俯视大地，那种孤高的凝望会让你激动万分；当你越过湍急的河流，回首时，将会有一份感恩和谦卑。大自然是最伟大的，阁下，它可以教会我们很多。”43eGi
他们在原地再攀谈了一阵，等到佣兵队伍的车队马车都已经准备完毕，他们将要开始一次长途旅程，佣兵队长翻身上马，对法洛说道：“法洛先生，非常高兴，也非常荣幸能够认识你，和你并肩作战的时光将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回忆。”43eGi
法洛递给他一个紫罗兰徽记：“队长，留着这个做纪念吧……不不不，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纪念印章，这是我从皇家法术学院毕业的时候，导师赠予我的礼物。”43eGi
佣兵队长：“何等贵重的礼物，法洛阁下，请收下这个。”43eGi
法洛郑重地接过蛇眼佣兵团的徽章，收在了最深处的口袋。43eGi
佣兵队长策马前行，在马上回首：“再见，法洛先生。”43eGi
法洛站在原地，一股深深的唏嘘在他胸腔中翻滚：伤离别，离别最是吃不消啊。他看着车队逐渐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想起布兰达诺斯曾经的教导：你在生命中会遇到很多人，但很多都是匆匆过客，只是浮萍之聚，就像一个长途车队上的旅客，你和一个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可惜你们不在同一个城镇下车，生命之中，人来人往，只是日常，又何必苦苦相守。他又突然想起乌鸦的质问：43eGi
法洛轻笑一声，把夏洛克将军的信投入旁边的篝火中，让它化作一阵青烟，似乎雪莉也随着这缕青烟烟消云散，他终于放下了她，他的目送已到尽头。43eGi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只是一个见证者，秉着我的好奇心和责任感朝她挥手送别。我不忍心，真的是不忍心去打扰一个过客的旅行。所有人都有他们的终点，所有人的旅行都应该被尊重，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罢了。43eGi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