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不可能啊……”凌珑的母亲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的状态,游移不定的目光和惊慌失措的神色,让我看了都有些替她可怜,“我明明是……明明是……明明是想要为他好啊……明明是想要帮助他的啊……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啊,明明我才是什么回报都没能得到的那个啊……是这样吧?喂,你们回答我啊!是这样吧!”X6u9j
“好了璟容,到此为止吧。”璟容皱着眉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之前我拦住了她,“到了现在再去责备她已经没意义了。”X6u9j
“可是……”璟容看起来气还是没消,“明明全是自己的不对,却偏要摆出一副‘我是为了你好啊’的样子,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博取同情,美化自己的行为……这样的人真的是太差劲了!不让她认识到自己的罪过是不行的……”X6u9j
“她也不是带着恶意做出这种事情的。”我不自觉地加重了语气,打断了璟容的话,“说不定你说的这些她自己已经有了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如果说她有什么罪过,那也只有不愿意直面自己犯下的错误而已……这种错误不是靠说教就能纠正过来的,在这之前给她点时间去接受吧。”X6u9j
“江承君……”璟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最后轻声地叹了口气,小声地把话说出了口,“你为这个人辩护……是因为想到了伊芙利特的事情吗?”X6u9j
“大概吧。”我苦笑着耸了耸肩,转过头不敢直视璟容——这个女人还真是敏锐啊,我的一点点心理活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因为一厢情愿引发的罪端,不管是她还是我都是一样的……而且一直在逃避这一点也没什么区别。”X6u9j
“但是啊,即使是我,现在让我和伊芙利特好好谈谈也是做不到的,就算是抱着再大的觉悟也做不到。”我看着因为得不到回应而彻底崩溃、一脸呆滞地瘫坐在地上的凌珑母亲,大半年前的自己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逃避是必要的,它可以避免你的伤口在愈合到足以承受冲击之前,因为被反复撕开而变得鲜血淋漓。所以我不想这样否定这个女人,否定了她的所作所为,就等于否定了我和伊芙利特迄今为止所发生的的一切——虽然我感觉自己很没用,过去了这么久还是没办法跟它好好说话,但是如果把这些全都否定的话,那我就无论如何都无法走到那一步了。”X6u9j
“所以啊璟容,她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并不是关键。”我将目光转回了璟容的身上,“问题是在一时的逃避之后,她最终能不能够直面自己犯下的罪,能不能拿出为自己赎罪的勇气——还是就这样被自己的罪给压倒,终其一生都选择回避,变成真正值得我们唾弃的那种人。至少在这一刻,选择权还在她的手上。”X6u9j
“OKOKOK,你说的都对……”璟容苦笑着耸了耸肩,做出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希望这家伙不要辜负你的期待才好。”X6u9j
“好了,让我们尽快把这件事情了结了吧。”我将视线落在了被困在牢笼中的凌珑父亲,他现在依然还在锲而不舍地攻击着璟容布下的六芒牢笼,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低吼,不知为何反而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凌珑,你的父亲应该怎么处理,这种时候还是交给你来决定比较好。”X6u9j
凌珑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到了牢笼的旁边,隔着光芒凝成的壁障,呆呆地望着已经失去了人性的父亲。她轻轻地抬起了手,仿佛想要触摸被关在牢笼中的那个人,但是此时她的父亲向着她站立的方向猛地挥出一拳,拳头带着一声巨响砸在壁障上,吓得凌珑向后退出一大步,两行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X6u9j
“虽然我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凌珑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但是请你告诉我,我的父亲他……还能够回来吗?”X6u9j
“我觉得很难。”我叹了口气,说实话如果是灵魂层面上的损伤,我真的不觉得凌珑的父亲还能够恢复正常,但是我实在不忍心把话说死,“但是我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以顾明宇医生的意见为准吧。”X6u9j
“年轻人可不能这么说话啊。”就在这时,俊朗的男声从我的身后传来,顾明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离我不远处的空地上,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随随便便给别人无法实现的希望,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么做更加残忍了。凌珑,我能够理解你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恢复,但是非常遗憾的是,这件事情已经无法实现了。你父亲的灵魂已经完全被侵蚀了,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还请你节哀顺变。”X6u9j
“不,我其实已经想到了会这样……而且我也很感谢江承君的这份温柔。”出乎意料的,凌珑并没有表现的非常消沉,反而带着理解的表情点了点头,随后转向了被关在牢笼中的父亲,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我原来一直觉得,父亲变成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每天要靠着吃防腐剂和尸体才能维持自己的身体,他活着已经没有半点身为人类的尊严了。与其看着他这样践踏着自己的尊严、用不属于人类的方法活下去,倒不如干脆让他消失,死亡对于这样的父亲来说说不定也是一种解脱。”X6u9j
“但是啊,在今天中午你们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父亲……我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所以我去阁楼,想带着他暂时离开这个家,去外面躲几天,那个时候的父亲已经昏迷不醒了。”凌珑说着,从外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如获珍宝一般地抱在了怀里,“就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的日记。”X6u9j
“明明在这件事情里,父亲他自己才是最痛苦的人,在日记里,父亲不止一次的表露出了自杀的念头……但是最后都因为不想让我和母亲伤心,所以勉强选择了活下来。”凌珑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在地面上碎成了点点泪花,“在察觉到自己可能会变得不正常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做那个铁笼,希望在自己即将失去人性之前,能够把自己关进去,不让自己伤害自己的家人。在日记的最后一页,父亲的意识已经完全不正常了,写出来的字也乱成一团……但是我还是能勉强看出,那一整页上都是我和母亲的名字……”X6u9j
“父亲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啊。”凌珑的手贴上了六芒牢笼的壁障,无论牢笼中的父亲如何狂暴,这一次凌珑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手指轻轻地在青蓝色的壁障上滑动,仿佛是在抚摸着父亲的脸,“所以这样就可以了,就算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他也是我此生唯一的、也是我最最引以为傲的父亲……现在的我,虽然不能说完全理解了他,但是大概已经可以好好地跟他道别了吧。这两个月来……这些年来……真是辛苦你了……”X6u9j
说到最后,凌珑已经泣不成声。我看着凌珑的背影,轻声地叹了口气,无论是她还是他的母亲,都是深爱着那个被困在牢笼中的男人的——但是正因为那份爱发生了错位,没有能够正确地传达给对方,所以才会扭曲成了致命的漩涡,将那个男人牵引到了如此的境地。X6u9j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我转向了一旁的顾明宇,“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X6u9j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因我而起,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将它引向结束,所以就偷偷跟踪了那个小姑娘。”顾明宇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不过跟踪这样的的事情显然让他的风度大打折扣,“至于这个结界……不用我明说了吧?”X6u9j
“不用了……”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能够利用亚位面布置结界的顾明宇来说,格诺姆的结界大概随手就能破解吧,“那么你打算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呢?”X6u9j
“那个人……不对,应该是那具尸体,我打算带回去。”顾明宇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牢笼中的凌珑父亲,“说来惭愧,研究这个东西也很多年了,我居然从来没试过用活人的血液喂养僵尸,这个人是非常宝贵的实验体,如果可以的话……”X6u9j
我,璟容和凌珑同时开口了,随后我们三人用略带尴尬的目光互相对视了一下,我和璟容用手势示意凌珑说下去——毕竟那个人是她的父亲,在她的母亲还因为之前的打击而处于呆滞状态的前提下,她是最有权利做出决定的人。X6u9j
“那个……顾医生。”凌珑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我和璟容一眼,随即一脸严肃地转向了顾明宇,“我知道,如果把父亲作为实验对象的话,您或许在将来能够帮助更多的人吧……但是父亲他已经承受过足够的痛苦了,我想他大概是时候休息了。所以真的很抱歉……”X6u9j
“不不不,你不需要向我道歉的。”顾明宇微笑着抬起了右手,打断了凌珑的发言,“你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完全可以理解的,倒不如说是我刚才的话有些失礼了。那么,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来处理吧。”X6u9j
顾明宇说完,一团黑色的阴影在他的脚下出现。他向我们挥了挥手,随即身体一点点沉进了阴影之中,消失在了我们的面前。说实话,这样多少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实在不希望看见凌珑的父亲变成顾明宇结界中那些僵尸的样子——作为结界的守护者而存在,最后被顾明宇打上“失败品”的烙印。X6u9j
怎么说呢,大概从我的内心还是不信任顾明宇吧,总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X6u9j1
“江承君……这么说可能会让你有些为难吧……”凌珑带着一脸复杂的表情看向我,“虽然很不舍,但是我知道父亲他肯定要在这个结界消失之前被处理掉的……你们有你们的立场,这样的东西肯定是不能见光的……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在动手的时候尽量干脆一些?我不想让父亲他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X6u9j
“嗯,如你所愿……”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样一个少女的期望,说出这句话的凌珑,肯定内心正承受着无比的痛苦吧,“凌珑,向你的父亲最后道个别,然后转过身去吧。”X6u9j
“道别的话,之前已经好好地做过了。”凌珑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不过我想看着我的父亲,直到他的最后一刻。”X6u9j
“是嘛……那么做好心理准备吧。”我轻声地叹了口气,虽然我觉得这样对她太过残忍了,但既然是凌珑本人的选择,那我也只好去尊重,“伊芙利特,熔火!”X6u9j
炽红色的少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伊芙利特向我投来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我刻意地扭开了头,避开了它的目光。伊芙利特轻声地叹了口气,火元素化作炽热的火柱从凌珑父亲的脚下喷出,瞬间就笼罩了他的整个身体。几千度的高温中,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凌珑的父亲就化作了一堆黑灰,在璟容撤去牢笼的那一刻,随着吹拂着的清风飞向了远方。X6u9j
“回去吧,伊芙利特。”我看着凌珑的脸,她惨白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被染上了鲜艳的橙红色,但是神情中却带着几分满足,这一刻的凌珑,大概真正和自己的父亲实现了心意相通吧。听到了我的命令,伊芙利特没有多说什么,少女的身姿化作无数点火光,消散在了空气中。至于凌珑的母亲,虽然那呆滞的神色证明了她还处于病态中,但是看着自己的丈夫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眼角还是有点点泪光在闪动——如果还能够流泪的话,她大概也还没到彻底无可救药的程度吧?X6u9j
至于我自己……在那件事情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在同一天内两次召唤伊芙利特,也是我第一次不是因为遭受生命危险而召唤它。大概在不远的将来,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能够正常地和伊芙利特相处,能够正常地和它交谈,把我们之间已经破碎的关系一点点修复。X6u9j
最后,我能像记忆中的那样,用“她”而不是“它”,用“欧芷晨”而不是“伊芙利特”,来称呼那个和我有着彼此纠缠的命运的少女。X6u9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