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二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是晚上，他发现自己正站在观布子市的街道上。那条街道是一条很长很长的上坡，一侧是花岗岩砌成的石坝，另一边紧靠着大海。街道两侧，散发着昏黄光芒的路灯整整齐齐地排列着。lp01R2
晚上的天气很晴朗，天空中挂着一轮弯月。原本应该还有星星在闪耀，但星光已经被路灯的光芒掩盖了。lp01R
街道上明亮，空无一人，慎二抬起头，眺望着远处的海面。但是海面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海风迎面吹来，风中带着淡淡的海水腥味，慎二张开双手，沐浴在风中，然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在公寓的地铺上睡觉才对。lp01R
不过说是做梦，其实并不准确，他此时此刻的状况应该和一门神通有关，这门神通的名字叫做“出阴神”。lp01R1
所谓的出阴神，主要是佛教密宗所修的神通，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要修行得法，即使悟性稍差一点的人也能学会，出阴神之后能够日日夜游，看到许多奇异的场景，但是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意义。lp01R
所谓的神，其实指的是人的某一种生命体征，我们平时所说的“眼神”原本的出处就在这里。lp01R
道教典籍《高上玉皇心印妙经》里曾经提到过：“神能入石，神能飞形，入水不溺，入火不焚。”lp01R1
这段话如果通俗点来举例的话，就比如说你人呆在石室里，耳神能穿过石墙听到石室外头的声音，眼神能够飞上高空看到天上的东西，同样的，眼神入水看了水中的东西，或者进到火里看见了火光，也不会因此受损。lp01R3
而不论眼神还是耳神，乃至鼻神、舌神，其实说到底都只是一样的神，什么用耳朵看，用眼睛听的神通法门有很多，而如果能把人体内的众神融贯一体，那么就会达到所谓的元神境界，而元神境界最出名的有两种，一是阴神，一是阳神。lp01R1
对慎二来说，他至今不懂什么是阳神，但阴神对他来说，这种境界很容易。lp01R
他在沿海的街道上，看着街道的光影，听着海风虫鸣的声音，感受着空气的潮湿，品味着夜晚的温度。lp01R
但实际上，他并不在这，他的身体还躺在公寓房间的地铺上，但他确实“知道”眼下这个时空里发生的事，在这个时空里，他似乎有一具身体，但那不过是一抹精神气，仿佛一个影子，似有实无。在这个时空里，他什么都做不了，他说的话没人能听见，也没法真实接触这个时空的事物。所以就算这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场梦境。lp01R
又一阵风吹过，慎二转头看去，只见坡道上出现了一名少女，她穿着红色的和服，留着黑色的短发。lp01R
少女刚出现的时候，慎二仿佛能看到她身上散发出了如太阳般灼热的光芒，感觉只要一个照面就能把他烧伤。lp01R1
“晚上好！”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向慎二打了个招呼。lp01R
“晚上好。”慎二开口，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道，眼前的少女可以“听到”。lp01R
“晚上闲逛的时候虽然见过很多次面，但彼此交谈应该是第一次才是。”但是慎二又摇了摇头，“但是我不确定，因为在这里发生的事，醒来之后很快就会忘记，毕竟这段记忆并不会储藏在‘大脑’里。”lp01R
“是这样。”少女点了点头，“不过这的确是第一次。”lp01R
于是，慎二深深吸了口气，又问：“现在是什么时间？”lp01R
于是慎二摇了摇头：“不可说也没关系，反正回去之后就会忘记，也许是过去，也许是未来，但不可能是现在。”lp01R
“那又有什么区别？”少女笑道，“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只是幻觉。”lp01R
“理性的认知与知性的察觉并不是同一回事。有‘人’告诉了你很多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知道了，你只是你，你的前世并不在这里。”lp01R
“但那也只是被人告知了而已。”少女笑着说道，“你没法确认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两者之间的境界已经很模糊了，但毕竟还没到消失的地步，只要还有境界存在着，即使已经模糊了，那也没有意义。”lp01R
“或许是这样的称呼没错。”少女点了点头，“但那也只是你从某处被告知的事，shiki这个符号也是境界的一种形式，这句身体的确被限定在了这重境界里，如果要认知我的本体的话，就必须将这具身体，这个名字，乃至所有的语言统统抛弃才行，但只要这样一来的话……”lp01R1
“只是没法认知了而已，但既然没法认知了，也就和毁灭没什么区别了吧？”lp01R
“我不明白。”慎二摇了摇头，“所以醒来之后一定会忘记，shiki应该也是如此，所以这场谈话本身就没有意义吧？”lp01R
“的确没有意义。”少女点了点头，“何况你并不在这里，其实只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而已。但是在这里说话的并不是‘我’，所以就连说话的人也并不存在吧。”lp01R
而一旁的少女还在继续述说着：“我有着被认知的倾向，但与此同时又有无法被认知的性质，本来面目就好像水的形状一样，shiki也好，这具身体也好，都只是容器而已。要认知水的形状就必须把水装进有形状的容器里，但这样做的话，人们只是认识到了容器的形状而已。可一旦把容器去掉，水就连固定的形状都没有了。归根结底，人们是通过容器的形状认知水的形状的，但最终认知到的也只有容器而已。如果想做到正确的认知就不应该有容器，只是没有容器的话就连认知本身都做不到了。正因为这样，我是无法被认知的，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不论是魔术魔法，还是科学知识，或者别的东西，最终得到的就只有‘器’而已，无论再怎么精妙绝伦，那也只是人造的东西，赋予其价值是人，承认其价值的也只有人而已。”lp01R1
“因为那东西说到底也只是一件道具，就算吹捧得再怎么神秘，也不过就是‘能用来做这种事’的东西。”lp01R
“但只要掌握了所以魔法，就能将一切不可能变成可能了吧？”lp01R
“但是，那也是要看你从什么角度去看的。可能和不可能，奇迹和非奇迹，本来也就是人为界定的，通过魔法达成的全能，说到底也只是建立在某个境界之上的东西，但只要是境界里的全能就肯定不是真正的全能，因为境界就是边界，有边界的，必然是有限的东西，但如果将一切境界去除，也就无所谓全不全能了，因为全能本身也意味着某种境界的存在，所以这种事也毫无意义。”lp01R
“何况，所谓的魔法也是境界，而境界本身并不是能被掌握的东西，不是能被得到的东西。”lp01R2
“就是说，你只能得到某种‘器’而已。”少女笑道，“比如杯子，即使尺寸大小，材质用途差异很大的两个杯子也都只是杯子，即使尺寸大小材质用途都很相近的杯子和碗，也只是杯子和碗而已。但是杯子和碗并没有根本上的差别，被一个杯子也没有决定性的相同点，只是人怎么认知的关系。就算同样被称为一种魔法，它们也可以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就算是性质相近的东西，也可能完全是两样东西，比如第三魔法和黄金的神秘就是相似的碗和杯子而已。”lp01R
“但这也只是在这个以月为名的境界里的事，如果是别的什么境界，或许它们根本是同一种东西。而且说到底，即使你收集齐了所有的杯子，也并不意味着你掌握了杯子的境界，新的杯子，被当成杯子的东西随时都可能出现，只要有境界，就能不停地往里面填充事物。因为境界所圈定的本身是无限的，但是用无限来说并不准确，应该说无论境界里面还是外面，都只是‘空的’而已。如果世上真的有境界的话，或许也应该只有这一个境界而已。”lp01R1
“嗯。”慎二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但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理解。”lp01R
“就算听过就会忘记，我也不能把不存在的事变成存在，那样做的话，就和毁灭世界的事没了半点区别。”lp01R
“把世界毁灭，然后直接塑造一个新的，指的也只是境界。那对我来说很容易，对你也是，本来就没有境界，只要了解到的话谁都能做到吧？”lp01R
“这样做也毫无意义。”两个人异口同声，但实际上也只有少女的声音回荡在空气里而已。lp01R
少女笑着看了慎二一眼，旋转着身子，让衣袖猎猎起舞。lp01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