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梦葬的摇篮曲（上）43Fpo2
那张照片至今仍珍藏在我的相簿中，贴在阁楼如彩虹般展开我生命光辉的相框墙上，而在连记忆也无法触及的遥远日子里——妈妈轻轻晃着摇篮的节奏，也似乎被这不断成长的身体铭记。43Fpo
“睡吧睡吧，我的宝贝，小夜莺在低飞，衔来橄榄枝和玫瑰。梦里不会疲惫，迷路也能回归，因为有这歌声，唱给我的宝贝……”43Fpo
如果说我刚出生时的哭声，是一个躁动惶恐的小生命，对这宇宙发出的最初的音符，那摇篮曲就是为了让这哭闹的小生命安睡，而诞生于无数母亲心中爱之摇篮的久远歌谣。43Fpo
妈妈说我那时眼神仿佛装着星星的漂流瓶、乱伸着柔弱如芦苇根的手，似乎想抓住那随风散逸的音波，而小嘴里吐出的鼻音与笑，含糊地连成了一支不成调却又是她耳中最动听的即兴曲——从那刻起，父母就断定我会是个受音乐之神眷顾的孩子。43Fpo
当襁褓外的天地对小夜莺尚是一片混茫时，它分不清那些形象分明却又如漩涡般蜂拥袭来的色彩轮廓——似怪物巨大的家具、墙上挂的乐器、窗外掠过的鸟群，在墙沿花藤中攀援而过的猫、霜露、流云、星辰、夜空……一切像在对它微笑，也像在对它威吓——只有歌声能让它未发育的灵魂，浸润在奇异安宁的福音中睡饱。43Fpo
在千百个晨昏交织的梦与现世的往事反复下，它咿呀学语，跟着旋律的引导去认识世界这一寥廓的大万花筒，梦象也愈发丰富多姿——那是它日夜思想的事物，投影在不断膨胀的内心熔炉中，撞击逐渐成形的琴弦所荡漾的回音。43Fpo
于是今日的我在这回音中诞生了，属于婴孩本能的音符，进化成了少女美妙的乐章——过去的梦随回音的变化聚散又消逝，如今我梦里有一只飞舞的凤凰——那凤凰抛洒的火焰灼烧着我的胸膛，思念跟懊悔发酵成一炉热汤——为啥那时要胆怯呢？明明还有许多话想对妹红大人说。43Fpo
她是怎样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又是为了什么理由赌上人生为白总理战斗？她喜欢我唱的歌、喜欢那朵桃金娘花吗？43Fpo
我只能靠父亲偶尔松口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关注新闻接连传来的捷报，来想象妹红大人的现状——她不愧是联邦的守护神，我心目中伟大的英雄，在战场上所向披靡！43Fpo
在被思念之火煎熬的日子里，我终于按捺不住向父亲提及。43Fpo
“战争是一个泥潭，会把你无法想象的一切都拖进去，撕碎、蹂躏、重塑……它可不像我的音乐一样能流畅明了的奏完。”父亲那时的状况也不太对劲，他总是不在家，就算回家了也常常心事重重叼着雪茄，趴在书桌前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黑眼圈简直和命运交响曲的前奏般沉重。43Fpo
渐渐的，连新闻报道也无法让人期待了——前线的战事陷入胶着，只有征兵活动愈演愈烈——那一年，首都飘满了花香，那是献给死者的花——童军合唱团忙于四处吊唁，甚至连我合唱团的伙伴，都有许多参军的亲人去世。那一年我参加了太多葬礼，作为一名联邦的小公民，向那些为国家而牺牲的英灵们献上挽歌。43Fpo
我们再没体会过用歌声收获快乐的时光，当安魂曲一天天在墓地上空回响，我迷惘了。43Fpo
有一天我们的演出失败了，原因是一名刚失去父亲的女孩中途崩溃，她的精神失常和歇斯底里的哭喊，让我们这群学生内心积压许久的阴云爆发成雷阵雨，那个女孩最终退出了合唱团——导师宣布合唱团暂停活动。43Fpo
那天我怀着低落的心情回家，剪去了多年来保留的公主长发——妈妈说这样显得更精神点，越是在艰难的时候，越是要坚强不拖泥带水的去面对。43Fpo
她扶着我在梳妆台前坐下，照例摆弄心爱的洋娃娃般，把我的脑袋当实验田，换上马尾、披肩发、丸子头种种造型。43Fpo
“真是的，就算发育了，我的小米斯蒂娅还是个孩子呀。”43Fpo
感受着背后那温暖的触感，似失去容身之地的悲伤，却依然未消散，但至少让我稍微安心了，我低声嘟哝着。43Fpo
“妈妈，战争原来是让人如此痛苦的事吗？那刚出征时，我们为什么要如此振奋呢？”43Fpo
妈妈捧着我发丝的手有一瞬间凝滞，却很快恢复风轻云淡的动作。43Fpo
“真正的痛苦你还没体会过呢。但人活在世上之所以要战斗，你总有天能从那些先辈的音乐中听出原因的。”43Fpo
我意识霎时空白，也失去自控的让羞涩的小蛇从心底爬上酒窝。43Fpo
“你对妹红大人的是仰慕，还是想站在她身边，更激烈的感情？”43Fpo
妈妈促狭的追问，不靠谱到我都要从她怀里挣脱了，我可是个女孩耶！43Fpo
“说起来，妈妈这一生真是个幸运的女人，就像神在命运的记事本上特别眷顾着我的名字。虽然是在孤儿院中成长，却因为克服困难学音乐，与你父亲结下了不解之缘，从相识相恋，到美妙的旋律最终织就了我们间的红线，还生下了你，并把你培养成值得骄傲的女儿，我这一生完全就是个奇迹啊。”43Fpo
奇迹？妈妈不是最普通的家庭主妇吗？除了擅长音乐外，就是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也是奇迹呀？和小说中感动上苍的情节完全不一样。43Fpo
“你以前不是问过爸爸是不是被萝蕾莱俘虏的水手吗？其实妈妈才是被你爸爸捉住的那一个呢。那时的他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只想施展自己音乐上的抱负，无数向他献殷勤的女孩都视而不见，幸亏我施展了名为爱情的魔法，不然今天也没有你。”43Fpo
“妈妈，听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也是受到特殊眷顾的呢。有你和爸爸依然陪伴在身边。我的朋友们，有很多都失去亲人了。”43Fpo
对自己理所当然似的享有圆满生活的不安，如生锈的铁丝，折磨着我的心弦。43Fpo
“和蚁窟的孩子，和许多人相比，我过着让人羡慕的生活，如果还祈求奇迹的话，是不是太贪心了？”43Fpo
是的，我渴求着奇迹，渴望战争早日结束，父亲脸上能重新因音乐而绽放真诚的笑容，渴望妹红大人能突然出现在我身边，就像那天把我救下来时一样——听她吹奏笛子，听那笛音中流淌的让我向往的、一种似乎不老不死的欲望。43Fpo
“为什么不能祈求奇迹？”妈妈将一朵桃金娘花别在我发间，满意地颔首，“奇迹总会发生在这世上每个人身边一次，无论你愿不愿意。”43Fpo
我刚要表达自己的反对之声，妈妈却重重拍了下我的肩膀，把要闹腾的“疑惑音符”打回肚子里。43Fpo
“好了，带着新发型和妈妈爱的鼓励，去练曲子吧。无论这世间变得怎样，有个奇迹永远不会变的——少女情怀总是诗。”43Fp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