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家的时候，客厅的桌子上又多了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串数字。一张银行卡压在便签上，便签上的数字应该就是银行卡的密码。kXsUp
字迹很漂亮，比起女性的字体更像是男性的，是属于姐姐的字迹。实际上，也只有姐姐会在便签上写字，放到桌子上。kXsUp
和平时相比，便签上的字端正了许多，生怕我认错了上面的数字，仿佛这些数字对姐姐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事情，让她能彻底静下心来、慢慢地书写。kXsUp
从小到大，姐姐的字迹就一直很潦草。即便是上小学的时候，她的字迹也和大人一样，是其他孩子看不懂、只有老师能看懂的连体字。如今，看着这宛如印刷体的数字，我的心里不知怎么的，泛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股不安像潮水拍打礁石一样，拍打着我的心，让我有一股立刻找到姐姐的冲动。kXsUp
遵循这股冲动，我赶紧放下买好的蔬菜和肉，拿起银行卡和便签，夺门而出。kXsUp
可就在我关门的时候，一辆橙色的面包车在我的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着橙色的大衣、大约25岁的知性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kXsUp2
“抱歉，我还有事，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马上离开才行。”kXsUp
“放轻松些，我不是来讨债的。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你姐姐刚刚认识的友人吧。”kXsUp
姐姐的友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知道姐姐有过什么朋友。kXsUp
从我有记忆开始，她就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和环境格格不入。别说是朋友，就连能和她说上几句话的人都很少。其他人都觉得姐姐是个性格阴沉的人，小时候的我知道不是的，也尽量和同学们辩解，可是一直效果甚微——姐姐似乎一直都看不起她的同学们，甚至看不起她的老师。kXsUp
但是，眼前这个人给我一种值得信任的气质，而且她提及了我的姐姐，让我暂时勉强放下心中的不安，与她对话。kXsUp1
“我叫苍崎橙子，叫我橙子就可以了，是个言语治疗师——用更新潮一点的词汇，是个心理医生。今天早些时候，我偶然碰到你的姐姐，也偶然和她有了对话，所以对她的精神状态很好奇。你知不知道，你的姐姐精神状态有些异常？”kXsUp
我仔细审视着眼前的橙子小姐，不敢相信她说的话是真的。kXsUp
看着她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演变成了惊慌。kXsUp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姐姐不会把这里告诉别人。你是不是要挟持我，然后威胁我姐姐的家伙？我……我告诉你，我……”kXsUp
她噗嗤一声，仿佛我的行为非常搞笑一样，大笑了起来。kXsUp
“哈哈……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反应啊！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和你姐姐都是很有趣的人啊！不过……为了打消你的疑虑，我还是解释一下好了。我是心理医生，就肯定偶尔要兼职侦探的工作。这个的住址是你的一个亲戚告诉我的。”kXsUp2
“时间很紧张，我长话短说吧。你的姐姐很想死，你知道这件事吗？”kXsUp
我不太明白。明明昨晚姐姐表现得就很正常，还提到了未来，怎么就突然想死了？kXsUp
不由得，我看向了被我放在皮包里的银行卡与便条。昨天晚上姐姐提到了钱，提到了我将来的生活。更让我在意的是，当我提到大学的时候，姐姐那仿佛即将失去一切的脸。kXsUp4
死这个词实在是太过于可怕，在经历了那场车祸之后，我比谁都害怕“死”这个字。没有经历过至亲因为突来横祸而死，根本无法理解我的惊慌有多么强烈。kXsUp
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没有了她，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kXsUp
心中的惊慌更加强烈了，让我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浑身汗毛倒立，大脑一片空白。kXsUp
“没错，她很想死。她的内心积累了太多的感情，她的肩上也担负了太多的罪孽。我想她从来都没告诉你吧？这两年多来，她一直从事着杀手的工作。”kXsUp
一想到前天晚上姐姐失去的左手小拇指，想到姐姐的手枪，我的内心就有了判断。kXsUp1
可是，我仍然不敢相信，那么出色的姐姐，比谁都要万能的姐姐，竟然会去选择杀死他人来赚钱。昨晚她还对我说，她有很多赚钱的手段。kXsUp12
但是那仿佛印证了什么的感觉，却让我无法说出反驳的话语，只能像面对姐姐时那样，懦弱地沉默着，将那些感情埋葬在心里。kXsUp
“这个话题先丢到一边。时间可能有些来不及了——我现在想问的是，对于秋奈来说，最重要的地方是哪里？”kXsUp3
橙子小姐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就像外科医生进入手术室的那个瞬间。kXsUp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那些不安与惊慌也都立刻消失了——大概，这就是心理医生厉害的地方吧？只是简单的一个表情，就能让他人镇定下来。kXsUp
不，不对。稍微感觉了下，我觉得是我确信姐姐不会死。无论做出怎样惊人的举动，她都一定不会死。我非常确信。kXsUp
“我指的是可以俯瞰风景的地方，至少五层楼那么高，也就是足以致死的高度。”kXsUp1
“大、大概是根半大楼吧。那是妈妈曾经工作的地方，妈妈是根半银行的社长，也是那里的董事长。小时候，如果妈妈很忙，姐姐就喜欢到那里看妈妈工作。她也很喜欢坐在天台边，看夕阳落下。自从妈妈……妈妈遇到车祸后，那个大楼就被荒废了。不过，那应该还是很重要的地方。”kXsUp
“是叫根半。这是个很奇怪的姓，许多人经常把根半（nehann）和涅槃（nehan）搞混。”kXsUp2
“原来如此，真是根半家的吗……这可真是有意思。”kXsUp22
橙子小姐眼神飘向别处，我实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kXsUp1
“叫我橙子就好，不需要敬称。我们立刻去根半大楼吧。如果不出意外，你姐姐应该会在那里选择终结自己的生命。”kXsUp
于是，我搭乘橙子小姐的面包车，再一次来到了根半大楼。kXsUp
四溅的血液在她的身后绽放，犹如三途川旁的彼岸花，犹如传说中真红的不死鸟。kXsUp6
痛到失去自我。kXsUp5
我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看着被雨痕侵蚀得非常难看的大楼。kXsUp
“为什么……我……没有……死？”kXsUp1
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女性蹲了下来，而刚刚的橙色则是她的大衣。kXsUp
“真是的，像你这样的孩子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你就没有仔细听我说过的话吗？明明我已经把该说的东西都给说了一边吧？以后不许有下一次了哦？如果还有下一次，我就直接放着不管，等你自己过来找我，听到了吗？”kXsUp
“我说过了吧？你的身体超越了生死。你以前就没有发现，你从来都不可能被杀死吗？不过也对，你有那么强的暗杀术，其他人连发现都没办法发现你，更别说杀死你了。”kXsUp21
我能感觉到，那些流出的血液正在倒流回我的身体之中。kXsUp23
那些碎裂的骨骼、破裂的肌肉、损毁的器官甚至连大脑自身都在快速恢复着伤势。kXsUp
全身在剧烈疼痛的同时，也在剧烈地瘙痒，连骨髓最深处都痒得出奇，我恨不得立刻找一个热锅，投入进去，用更大的痛苦制止这股巨痒的感觉，就像前世我把冻伤的双手放到热水之中。可是现在的我别说站起来，就连指头动一动都做不到，只能说话和轻微地移动脑袋。kXsUp4
这简直就和那次车祸一模一样。那一次我因为剧痛而昏迷了过去，这一次我却不得不承受着比死亡还要可怕得多的折磨。kXsUp
我又想起了前天晚上被式切掉的手指。虽然指头确实被切掉了，但是伤口却不到一分钟就恢复了正常，连感染发炎的机会都不给我。kXsUp11
“自动复原了而已。你的身体已经是一种自然现象了，就像台风、暴雨那样，就像昆虫的死亡、花朵的凋零那样。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东西能真正地杀死你，可能连式都不行吧。在我用注射器抽出你的血液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那些血液想要回到你的体内，仿佛拥有自我意识。”kXsUp34
“比起这个，你还是准备面对你唯一的亲人吧。你选择这条道路，伤心的不是你，而是你唯一的家人哦？”kXsUp
有人说，自杀者都是懦弱的。而我正是一个懦弱的人。kXsUp17
我宁可真的死掉，也不想面对真冬，尤其不想面对她那悲伤的脸。kXsUp3
我完全可以想象，我从上面跳下来对真冬的伤害有多深。如果换做真冬从上面跳下来，我的心恐怕立刻就会死去，我的灵魂将坠入比深渊更加漆黑的地方，从此我不再是我，彻底丧失理智，成为而是代替真冬活下去的人偶。kXsUp1
那是墨蓝色的海洋，海洋的表面异常平静，海洋的内部异常深邃，只有边缘部分有白色的浪花。看着那片辽阔的海洋，我的心也逐渐平静了下来，我心中的躁动也逐渐消失。我已经三度迎来死亡。如今的我，就像这亘古不变大海一样，没什么可波动的了，连疼痛与瘙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kXsUp9
当然，白色的那不是浪花，而是最后一片余晖。墨蓝色的也不是海洋，而是广阔而又遥远的天空。kXsUp1
我一直以为夕阳很美，却从来没想到，原来入夜的那一刻比夕阳更美。kXsUp
我不由得想象，如果两仪式在这个视角下看这天空，所看到的一定是空无一物吧？而我看到的则是充满水的大海。kXsUp5
从很小开始，我就时常有这种感觉。当我看到任何被人们觉得是“空”的东西，本能觉得是“充满”。有着“空”之名的空气，实际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气体。有着“空”的本质的真空，实际上充满了人类观察不到的别的东西。kXsUp
我从一开始，大概就是类似于两仪式反面一样的存在吧？kXsUp1
我的眼睛本能地望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望向了真冬。出乎我的意料，真冬意外的坚强，没有哭，没有笑，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理智，也没有疯狂，只是平淡地看着我，像往常一样温柔，料定了我不会死亡。kXsUp3
这让我彻底安心了下来，再度看向了那如大海一般的墨蓝色天空。kXsUp
“因为，姐姐还活着。在姐姐摔下去的那一刻，我有预感。我预感姐姐肯定不会死去。从小到大，我的预感都比姐姐要准确得多，这次也不例外的。姐姐还记得吧？出事的那天，我很不愿意出门，结果变成了那个样子。”kXsUp7
“也是。真冬的预感确实比姐姐我准确得多。我的预感一直以来都是错的。偶尔有对的时候，还不如是错了。你昏迷的时候我买了几张彩票，我觉得一定能中大奖，结果除了浪费钱、知道彩票没有意义外，什么都没有获得。”kXsUp1
“啊，我还活着，所以……我笑了。知道自己能不能死，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kXsUp
“两年前的车祸，姐姐也活下来了。大家都觉得姐姐是运气好才活下来的，其实也应该像现在这样，没有道理地复活了吧？”kXsUp
“那……姐姐先起来吧？要让橙子小姐好好检查一下才行。”kXsUp
地上没有任何血迹，身体完好无损，一切都非常正常。kXsUp5
我看向橙子。橙子坐在汽车的前盖上，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看。这一次她没有戴眼镜，眼神直接了许多，像个真正的魔术师。kXsUp4
“具体事情等到了伽蓝之堂再说吧。或者在车上说也行。”kXsUp
“式已经走了哦？大概是不想看到你吧？不过她走得时候表情挺微妙的，大概是有所感悟吧。明天见面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明白了。”kXsUp7
真冬的手很冰冷。在我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连手腕都在抖动着，让我的手感觉到了一丝疼痛。kXsU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