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去观布子市接了个大订单。是关于一栋大楼的设计事宜。3u3EI5
虽然我是个魔术师，但是魔术师的身份无法示众。伽蓝之堂是我的工房，也不能以伽蓝之堂老板的身份示人，那么就只能以别的身份了。建筑设计师就是我的身份之一，接受建筑设计方面的订单是我的主要收入来源——我正处于“封印指定”的状态，过去的专利和各种资金来源都已经被冻结，为了能维持魔术研究，需要很多钱。3u3EI
所以今天我很晚才回到伽蓝之堂。一打开房门，式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和平时全身关注观看新闻的她不一样，今天的她虽然看着电视，可眼神却很空洞，根本没有关注电视上的信息——毕竟式属于那种不喜欢看广告的人。3u3EI5
我又观察了几秒钟，才完全确认下来——没错，是愤怒，接近于憎恨的愤怒，和单纯的杀意不是一个概念。3u3EI3
当人在愤怒的时候，眼神绝不会像式这样空洞。因为愤怒实际上是对意识的灼烧，会产生剧烈的痛苦，这份痛苦会让人的生理产生不适感，让人专注于现实之中，而不是沉浸于意识营造的虚拟与梦幻之中。3u3EI3
关上房门，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我戴上眼镜，询问着式。3u3EI
“你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稀奇啊。是和秋奈相处得不愉快吗？”3u3EI
式愣了一下。很往常一样，式没有回头，继续看着播放着广告的电视，与我对话。3u3EI
“和愉快不愉快没有关系，只是到处看看，基本也没有对话。按照常人的标准，应该算是很失败的会面吧。我和秋奈之间的非但没能更加了解彼此，反而多了更多的疑惑。”3u3EI
自从苏醒过来之后，除了特别熟悉的人，式是绝不会称呼对方的名，而是只称呼对方的姓。这是织——曾经两仪式灵魂里另一个人格——所喜欢的称呼方式。3u3EI
这就等于是说，在经历今天的会面之后，秋奈已经成了式重要的人。3u3EI
“啊，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而已。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称呼她啊。”3u3EI
这让我更加好奇今天发生了什么，连设计大楼的事情都被我甩在了一边。3u3EI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你们没有打起来吗？明明你没办法忍耐她的存在吧？”3u3EI
“你难道很期待我们会打起来吗？这对身为老板的你有什么好处吗？”3u3EI
“好处肯定是没有的，只是会觉得很有趣而已……真的会很有趣。我记得她站起来之后，没有让自己的小拇指复原吧？她告诉你原因了吗？”3u3EI3
“她说，等我完全对她没有杀意了，她就会把那根指头复原。在那之前，她想维持现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橙子，你知道吗？”3u3EI1
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有趣到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沙发上，仔细地观察式的每一个由心情产生的表情、每一个由习惯产生的动作。3u3EI
式对我的反应和我的视线很不适应，微微锁住眉头。好在她没有躲避我的视线，只是继续看着电视机，眼神依然空洞恍惚。3u3EI
“竟然是这样吗……我当然知道，式你想知道答案吗？这个答案应该会让你心里不太舒服 哦？不舒服程度恐怕比你想象中还要严重呢！”3u3EI
“这是一个期限，是给予你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到来之前，你还不能化解自己的杀意，她心中对你的喜欢的感觉就会永远地消失。”3u3EI5
“在她习惯了时候。”3u3EI59
我的话音刚落，她攥紧了双手，身体像绷紧了的橡皮筋，微微颤抖，急促而又沉重地呼吸着。她咬紧牙关，中性的脸庞充盈着血液，双眼里燃烧着难以压制的、灼烧灵魂的愤怒。如果说之前的愤怒只是文火，那么现在就和铸铁火炉一般，坐在她的我感觉到了一阵阵灼热的憎恨气浪，让我不太舒服。3u3EI5
两年来，我第一次看到式有这么大的反应，甚至都让我产生错觉，觉得刚刚并非是在解释期限是什么，而是试探她心中的底线。3u3EI
“怎么了，式？别发那么大的火嘛，时间还很充裕的哦？”3u3EI
然后，她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回归平静。3u3EI
我只好静静等待着，等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刻，等待她继续询问我的时刻。3u3EI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和她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你的起源是‘空’，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起源是‘业’，是充满了世间的一切。你排斥着这样的存在，无法容忍这样的存在，自然就会想要杀死她，想要彻底抹除她，以她的灵魂上的机制填补你内心的伽蓝之洞，使你真正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活人。”3u3EI
“不……不对。确实是‘无法容忍’这种感觉没错，但和橙子你说的不是一回事。”3u3EI
“算了……换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秋奈身上会有那种感觉吗？明明就站在那里，可我却感觉身处完全不同的世界里。简直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仿佛从三途川旁逃出来的亡灵，却发现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思念的东西，孤独、彷徨、时刻想着解脱又不得不在世上游荡。”3u3EI2
“你还记得她的暗杀术吧？只要站在那里，别说是眼睛了，就算是嗅觉再敏感的动物也闻不到她的体味，就算呆在摄像头底下也记录不到她的身影，连具备灵视的人也看不到她的灵魂，连走路都不会留下足迹，仿佛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存在于真实与梦境的境界之中。”3u3EI25
前天的时候，也就是朝仓郁子被秋奈杀死的时候，我确实对式解释过。3u3EI
“她没有回答，只是疑惑地看着我，似乎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3u3EI
连秋奈自己都不知道，说明她的问题恐怕比式更加严重，也更加难以处理。3u3EI
不过，魔术师本来就喜欢复杂的事物，越复杂越好，只有这样才有研究的价值。这不由得让我更加期待，自己究竟能从秋奈身上了解到什么。3u3EI
“这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这和她的存在本身有关……对了，检查她身体的时候你不在。那我问一下好了。式，你知道根半家这个家族吗？”3u3EI
“根半家是只有女性成员的家系。这个家族最大的追求，就是创造出一个真正达到‘涅槃之境’的成员。所谓涅槃之境，就是说不存在于因果的纪录之中，不必承受业力所带来的业报与痛苦，超脱生与死，完全大自在的境地。但是，只要是人类，就注定没办法超脱因果，这个课题本身就太过于宏大，一直没有得到突破的根半家，在很早之前就衰落了。”3u3EI23
“严格来说不是。今天我花时间调查了一下，知道了根半家的情况。所谓根半，是指灵魂是不完整的，必须依赖别的东西补足这份缺失才行，要不然她们的灵魂就像幽灵一样缺少灵魂中的很多东西。灵魂的结构很复杂，到现在为止魔术师界也没有完全准确的说法，各个宗教也有自己一套独立的理论。但是，根半家缺少的东西却很简单，那是被称作‘因果’的东西。”3u3EI4
“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因果的东西。所以她们缺失的是一部分因果。当然了，是指灵魂上的因果，简单来说就是维系灵魂与肉体的东西。人的灵魂与人的肉体互为因果，共同组成了人的发展。当肉体为因……”3u3EI1
“这种话还是算了吧，反正我也听不懂。我只需要知道秋奈的情况。”3u3EI1
我不满地瞪了眼式。可式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的光彩，让我感觉像是吃东西的时候被噎住了，喝东西的时候被呛到了，说不出别的话语。3u3EI6
如果是以前的话，式肯定会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还会在对话中试图了解我话语之中的含义。如此烦躁、如此迫不及待的情况，还是第一次。3u3EI
这也让我对式的状况更加感兴趣了。不过在询问之前，我还是先要继续长篇大论的解释。3u3EI
“总而言之，秋奈的情况很特殊。因为她的起源即是业，她缺失的是全部的因果。这份缺失不仅作用在她的灵魂上，更作用于她的肉体上，甚至让她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业报轮回之中。在她诞生的那一刻，她的起源就已经觉醒了。”3u3EI5
“灵魂缺失的她，必须依靠篡夺别人的业才能有存活的实感和动力。诞生之初所持有的业她已经消耗光了，所以她选择了杀人——可是她杀的人几乎都没剩多少业，有的只剩一两天，像之前朝仓郁子那样只剩下不到一分钟。”3u3EI8
“所以，秋奈已经没有业。这世界上没有业的存在，就只有幽灵而已。所以你的说法是没错的，秋奈她确实就像是一个幽灵，徘徊在人世间，不得不篡夺他人的生命与业力才能活下去，不然缺失的灵魂会消耗灵魂本身，最终让她成为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就像式你刚刚醒来的时候。”3u3EI7
“没错，你的肉体很特殊，所蕴含的业力一定很强。如果杀死了你，夺走你的业力，她一定能继续活很长时间。如果你杀死了她，夺走她灵魂中关于业的机制，你就能将心中的‘伽蓝之洞’彻底逆转，成为真正的人。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就会厮杀的原因——你们互相把对方视作猎物。”3u3EI3
“因为秋奈知道自己前世的事情，她知道我，和橙子你之前说的那样。”3u3EI
“她说，她的灵魂来自于别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魔术，没有超能力，是现代人概念里的、科学与技术统治着的世界。她很不喜欢那个世界，因为她在那个世界里过得很辛苦，可能比在这个世界里还要辛苦。对了，她关于我们的信息就是在她原本世界里知道的，好像是一本很出名的小说。”3u3EI
“不，不是这个，你说的这些都不重要……你是说，她在转世的时候没有失去记忆？”3u3EI
我的内心充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与庆幸。恐惧的是根半家竟然为了达成目的如此不择手段，庆幸的是降临到这世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灵魂，而不是人类无法理解、可能一念之间抹掉整个世界的怪异存在。3u3EI34
恐怕秋奈的身体早在母胎之中时就已经死去了，但是被特别的降灵术附加在死胎之中，重新激活，然后诞生出觉醒的、起源为“业”的佐久间秋奈。所以，秋奈实际上是真正的、获得了肉体的亡灵，不只是式的感觉和比喻。3u3EI1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根半家这个畸形而又残酷的家族已经成为了历史，自从秋奈的母亲死后，就彻底消散了——我已经仔细调查过了，秋奈的母亲确定无疑已经死了。也许她被秋奈的奶奶胁迫这么做，也许是别的原因，但是根半家已经彻底不存在了。3u3EI
唯一活在人间、也是最接近涅槃境界的根半家成员，只有秋奈自己而已。3u3EI
但是制造出那种车祸的人，却让我有些好奇——如果秋奈的母亲是觉醒者，一般的车祸应该威胁不到她才对……3u3EI19
我还没想明白，就被式打断了。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担心——对秋奈的担心。3u3EI
“没什么，只是稍微有点庆幸而已。幸好是秋奈这个善良的孩子，如果是别人的灵魂，恐怕佐久间秋奈这个人已经无可救药了吧。”3u3EI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和她迟早有一天还会和她厮杀，就算我和她再怎么情愿，也只能这样，只有一人能够独活。”3u3EI3
虽然单纯是一件好事，可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单纯，就真的是一件坏事了。3u3EI
“这就是我让秋奈加入伽蓝之堂的原因啊。我可是最接近魔法使的魔术师啊，这种事情难不倒我的。你看，这两年来你恢复得不是挺不错的嘛。我会想办法的，想办法消除你心中的杀意，想办法消除秋奈心中的杀意，想办法消除你心中的‘伽蓝之洞’，想办法消除秋奈心中的‘死籍之火’。”3u3EI6
脱离轮回、燃烧死亡、篡夺宿业的火焰。3u3EI13
一个外来的灵魂，一个无法死去的亡灵，一个善良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3u3EI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