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开头那说不上很愉快的初次见面之后，道人便邀请齐醒和萨麦尔都在这八角小亭中坐下。齐醒虽然坐下了，但萨麦尔却不坐，飘在旁边望着那道人冷笑。lr4ae
齐醒可以确定萨麦尔这个时候的行为已经不是故意的了——或者说，至少肯定不是故意为了折腾齐醒才这么做的。lr4ae
可既然如此，萨麦尔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lr4ae2
还没等齐醒想出原因，道人已经唤来仆人上了茶。一切妥当之后，才笑眯眯地问：“小兄弟怎么称呼？”lr4ae
“我叫齐醒。实不相瞒，我是两天前才发现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神秘一面的。”lr4ae
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计划，决定在这里要老实交代。lr4ae
毕竟萨麦尔不肯白教他超自然世界的基本知识。他也只能找这些专业的术者们来打听了。lr4ae
“仿佛大梦初醒？”道人笑了，“仿佛之前看到的世界与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不要担心，小兄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lr4ae
“不过这么说来，你应该是从与术法无关的环境里出身的。作为Y市的管理人，我有义务教导你基本的知识与规定。但将来的修行之路，你就得自己探索琢磨了。”lr4ae6
“说起来，罗道长，您是哪门哪派的先生，这能够告诉我吗？当然，不能也无妨。”lr4ae
“你读过《西游记》吗？百回本的。”lr4ae6
“很好。现在很多零零后的孩子都不爱看古典名著了。那么，你应该也知道，孙悟空去向菩提祖师求道的时候，菩提祖师曾经说过一番话。”lr4ae
“‘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这个三百六十，虽然只是虚指——但我们Y市五百多万人口之中，无论是奇人异士，还是妖精鬼怪，全都是所谓的旁门左道。连一位名门大派出身的都没有！”lr4ae
这番话听起来实在太奇怪了，一时之间齐醒甚至真的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lr4ae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风水没问题才变成这样的。”罗道人咧嘴一笑，“我们Y市既不是什么特别的大城市，也不算是乡下。虽然靠海，但又不是船运发达之地。至于灵脉和风水吧，尽管没有任何问题，却也没有任何优异之处……说到这里，小兄弟，你是否明白为什么了？”lr4ae
“对于名门大派的人们来说，Y市就像鸡肋，食之无味。但对于我们这种旁门左道来说，这就是块难得没人抢的肉了，弃之可惜。”lr4ae
罗道人点点头：“正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说小兄弟你只能自己摸索修行了。我们Y市的旁门左道之士，不是敝帚自珍只愿家传，就是根本不打算传下去，一代而终。”lr4ae
其他人被丢到这种环境里可能会担心无处求学，但齐醒有萨麦尔跟在旁边。只要想办法让她多开口教自己点东西，齐醒认为自己应该就有机会走到高处。lr4ae
至于怎么和她斗智斗勇让萨麦尔多多开口，那就是另一回事了。lr4ae2
“名门大派也有自己的坏处。他们规矩太多，被管得也多。相较起来，我们这些左道野人就不怎么被管了。国家对于我们的要求，说穿了就只有一个字。”lr4ae
“稳。”lr4ae20
“因为要稳，所以不准惹事生非；因为要稳，所以不准闹出人命；因为要稳，所以不准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只要做到这个‘稳’字，不管是想自己修行、研究，还是要用法术或能力在俗世间占点便宜，只要不破坏社会和谐稳定，国家就不会来管你。”lr4ae8
“反过来说，要是破坏社会和谐稳定，身为被指派的Y市管理人，道人我就有义务去把搞事的人或怪给处理了。”lr4ae
罗道人说到这里，大概是想要表现出一丝凶狠的样子，但因为他身材有些胖，看起来富贵气十足，看起来反倒是有点逗。lr4ae
不过按照罗道人的说法来看，黑色斗篷先生之前派恶灵安德烈吸高中生精神力转手卖掉这档子事，严格地说起来，恐怕还真的是没有破坏到这个“稳”字，至少在他开枪打死齐醒之前没有。lr4ae
齐醒也不方便和罗道人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毕竟那样一来就不得不解释萨麦尔的事情，而齐醒总觉得一旦解释了这个就会变得非常麻烦。lr4ae
“听您的意思，虽然操纵恶灵在重点高中吸学生精力算不上影响了稳定，但在重点高中教学楼顶开枪就算了吧？”lr4ae
于是齐醒便把自己在翠兴高中遇到恶灵安德烈和黑色斗篷先生，而且黑色斗篷先生还在楼顶朝自己开枪的事情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他没说谎，当然，没提萨麦尔的部分，也没提自己被枪打中的部分，但这也足够了。lr4ae
罗道人皱着眉头指示了一下自己的仆人，让仆人去给Y市的不知道哪些官员打了个电话。片刻之后，当他的仆人回来，在罗道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罗道人的眼神便明显说明他对齐醒的话已经信了几分。lr4ae
“在重点高中的楼顶开枪，被世俗之人听到，而且还被看到了血迹和弹壳，这确实已经有些触线了。但是，小兄弟，这也只是有一点点触线而已。”lr4ae9
在罗道人继续往下说之前，齐醒已经猜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lr4ae
“也就是说，您不能帮我把这名触线之人找出来，处理掉？”lr4ae
“一半对一半。”罗道人没有笑，“我已经让仆人告诉警察局不要再追查这件事。而且我这里有Y市所有奇人异士的名册，他们所擅长的术法能力也全都登记在上面。也就是说，我能够告诉你，你遇到的那个黑斗篷人应该是谁，但我不会帮你处理他。”lr4ae
齐醒对此倒是可以理解。他本来就自认为是个不喜欢多管闲事的性子，自觉如果自己和罗道人互换立场，大概也不会帮忙打架。另一方面，反正他实际上也没期待过能靠别人的帮忙把黑色斗篷先生给解决掉。lr4ae
“如果我亲自去把那个黑斗篷人解决掉，这算是惹是生非吗？”lr4ae
他想要的只是黑色斗篷先生的情报，以及确认超自然社会的规则会不会成为他替自己复仇的阻碍。lr4ae
“这一次不算。”罗道人摇了摇头，“我听说你在学校楼顶上挨了一枪，流了不少血。根据自古以来的习俗，那个试图杀你的黑斗篷人已经欠了你一笔血债。只要你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就有复仇的权利。当然，复仇的过程还是不允许破坏社会和谐稳定。”lr4ae
罗道人很聪明地没有问齐醒是怎么那么快就把伤口治好的。lr4ae
“如果你选择不亲自复仇，而是把案件交给国家处理，那作为国家指定的管理人，我也会卜算出对方的身份，并出面替你们仲裁。但进行仲裁的情况下，由于本次事情并不算严重，你应该只会得到对方提供的一部分金钱赔偿，对方也只会受到警告。”lr4ae6
黑色斗篷先生可是货真价实地杀了齐醒一次。命债用钱来抵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lr4ae
另一方面，萨麦尔看黑色斗篷先生似乎很不顺眼，所以齐醒也正打算用干掉黑色斗篷先生来偿还一部分萨麦尔救活他的恩情。lr4ae
所以齐醒沉吟了片刻之后，还是表示：“罗道长，请告诉我那个黑斗篷人应该是谁吧。”lr4ae
“Y市的术者和异士之中，能够见鬼、打鬼的虽然不少，但有技术按照小兄弟的说法驱使亡魂的，在我看来只有两位。”lr4ae
他一边说，一边让仆人拿来了一本十分厚重，看起来也很古朴的名册。整本名册的书页都十分细腻，润泽光滑，封面和封底分别用金银两种线交织成花纹，显得无比神秘。随着齐醒仔细去看这本名册，他很快就发现名册上也有一团超自然的光晕。lr4ae
“交感定位。”萨麦尔已经开口解说，“在这本册子上签了名字的人，就可以被以名册为媒介的占卜术锁定位置。而且法术结构设计得很简单，哪怕不擅长占卜术的法师也能用。”lr4ae
听见萨麦尔说话的罗道人看起来也没打算隐瞒，点了点头：“是的，小兄弟。这也是国家的规定。签个名，留个记录，别破坏和谐稳定，平时你就能享有自己的自由了。”lr4ae1
齐醒完全可以理解这个。老实说要是连这种程度的管理都没有，他会认为上面疯了。lr4ae
“第一个，是一位五年前慕道而来我国学习的美国朋友，名叫加西亚·波特曼。他专修的是西式的通灵术，招魂驱鬼、引灵附体，这方面的事基本上都能做。”lr4ae5
“第二个，则是我们Y市的本地人，Y市聂家的聂绪聂公子。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在本市的奇人异士里和你一样是比较年轻的。他们家被称作左道中的名门，一脉单传已传至第九代，其开祖据说是一位茅山弃徒，现在的聂家也仍是在家道士的一族。你应该也知道，茅山术擅长拘魂驱鬼，而且聂家还有秘传的炼尸之术。就算你怀疑他就是你的仇人，上门之时也不可失了礼数。”lr4ae7
那种东西光是走在街上就已经很破坏社会和谐稳定了吧？lr4ae1
就这样，罗道人给了齐醒这两位嫌疑人的地址，同时也让齐醒在名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写下住址、电话和身份证号码。齐醒在签名时偷偷找了一下自己父母的名字是否也在上面，却并没有看到。lr4ae
（奇怪，难道老爹送了个所罗门的封魔瓶回来，家里还有那么多有法力的玩意，都只是巧合？）lr4ae9
“这样手续就办好了。如果你将来有事要离开Y市半年以上，记得来我这边说一声。因为我会不定期卜算一下大家的位置。若是你要搬到别的城市长居，我也有义务去和别的管理人打个招呼。”lr4ae
这么一说，倒是让齐醒突然意识到了这小小的名册究竟是什么。lr4ae
“重要大城市里会弄得更严格，政府机关里还会有专门的办公室。但我们这是旁门左道的Y市，简单点就好。”lr4ae
如果这就是Y市的超自然户口，那么齐醒的爹妈，就很有可能……是一或两个黑户……lr4ae2
当然，齐醒也觉得最好还是尽快和自己爸妈联系一下，问个清楚。然而齐醒连他们究竟是跑到了哪个国家去都不知道，打电话也联络不上。lr4ae
临走之时，罗道人很客气地把齐醒送到了庭院大门。或许是好奇心使然，齐醒在这个时候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lr4ae
“罗道长，菩提祖师说，‘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您所修习钻研的，大概就是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能知趋吉避凶之理的‘术’字门中之道吧？”lr4ae
“但菩提祖师也说了，‘术’字门中之道不能得长生。就算懂得趋吉避凶，也逃不过寿命终至的一天。您不担心这个吗？”lr4ae
这问题实在问得太大胆了。不但罗道人脸色一变，就连之前开头故意挑衅一下罗道人的萨麦尔都忍不住转头看向自己的契约者，怀疑他是不是发疯了。lr4ae
但齐醒也没办法啊。正是因为真的死过一次，所以齐醒才知道什么叫作“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所以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其他的超自然人士们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还是说只有齐醒自己特别不想死。lr4ae
“……你昨天被打了一枪，有过濒死体验，然后你这位持有灵用治疗法术把你从鬼门关前救了回来，所以你才对生死有所感悟，故此一问，是吗？”lr4ae
他刚刚打电话的时候，警察局长已经告诉了他警察们在教学楼顶发现的弹孔和一大滩血迹，联系齐醒问的这个问题，罗道人能想出这个结论很正常。不过他也实在想不到，齐醒不是濒死，而是真的彻底死了一次，灵魂都下到阴间去，冥河都过了一半了才被捞上来。更想不到萨麦尔根本不会治愈法术，而是死亡之灵。lr4ae
所以齐醒没点头也没说话，但罗道人还是当他默认了。这也正应了萨麦尔总挂在嘴上的那句话——“你们人类的法师啊，总是以为自己把事情都搞清楚了……”lr4ae3
“‘道’字门中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亦有正果。只要方向得当，即使只用占卜术算也能悟得大道，超凡入圣，飞升成仙。”lr4ae
所以罗道人的脸上才露出了齐醒曾见过的最严肃的表情。lr4ae
“我罗家虽然比不上名门大派，但也将独门的占卜秘术传承了五代。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通过洞察天机来抓住‘触及大道的天命’。”lr4ae9
“去吧去吧。”罗道人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祝你好运。”lr4ae
就这样，以不知道该不该算是不欢而散的状况，齐醒离开了罗道人的宅邸，一边走向了最近公车站，一边望着记在手机上的两位嫌疑人的地址，陷入沉思。lr4ae
没手机用所以开始感到无聊的萨麦尔漫不经心地和齐醒搭话。lr4ae
“应该加西亚·波特曼吧。但这个判断的前提是罗道长没有骗我，同时Y市里也没有别的玩死灵法术的黑户。”lr4ae
这个回答明显让萨麦尔觉得更加无聊了。在坐上公车之前，沉默就这样持续了一会，一直到齐醒坐上车，车都开了二十多分钟了，他才重新开口。lr4ae
“萨萨，靠那种方法真的可以悟道吗？”lr4ae1
“不知道。”lr4ae3
“你们所谓的悟道……用我自己比较习惯的说法，明了真理，升华至上界，从凡人一跃成为神灵，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不能够身教的事情。世上并没有照着做就能悟道的办法。悟得到的人，一下就悟了；悟不到的人，一辈子都悟不到。”lr4ae6
这么说倒也没错。如果有照着做就能明了真理，悟道升华的办法，这个世界早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lr4ae7
萨麦尔说着说着，突然微微一笑。她这幅被齐醒设计出来的美丽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实在是非常好看。lr4ae
“……嗯？”虽然齐醒自己也这么怀疑，可还是有些纳闷萨麦尔为什么如此斩钉截铁，“何出此言？”lr4ae12
恶魔笑眯眯地说，然后就不再搭理齐醒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看起来好像突然变得非常好。lr4ae
在罗道人家的小楼最高处，有一间四四方方的书房，非常宽阔，古色古香，里面摆满了书籍、字画和大书桌。书桌后的墙壁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图，占据了整面墙。lr4ae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齐醒走了之后，他就一直感觉心神不宁，喝了一盏茶也不见好转，干脆就焚香沐浴，从一个竹筒里抽了一根竹签出来。lr4ae
……当然，只要冷静下来想想，其实要找能退的地方还是找得到的。但是天机难测。该怎么退，该往哪里退，该退多少，全都难以决定。lr4ae
然而签诗的第二句是“快退”和“莫踌躇”，也就是说犹豫越久越容易“命有变”。lr4ae
还没等罗道人下定决心，一名仆人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敲了敲书房的门。lr4ae
“老爷，加西亚·波特曼先生想要见您。”lr4ae3
“波特曼？”本来就已经很烦心的罗道人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个时候跑来干什么？”lr4ae1
本来罗道人看齐醒打算自己去处理这件事，他还打算就此置身事外。但既然加西亚·波特曼这个搞了事、越了界的家伙现在主动跑到身为Y市管理人的自己面前，那罗道人当然也不会继续懒得管他了。lr4ae
——但就在罗道人打算吩咐仆人带加西亚进来时，他突然又感觉到心中一悸。lr4ae
他刚刚才抽出一根凶签，这劫数会不会就应在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身上？lr4ae
（……不，可能性不大。）lr4ae7
这里是他布置修整二十年的风水阵，而且他还是堂堂国家官员，身边还有被派来的超自然专业保镖。就算劫数将至，也没道理应在这里，至少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到出问题的道理。lr4ae5
“仔细检查他一遍，然后带他去亭子。”罗道人吩咐，“我先去那里等他。”lr4ae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