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律师来公证……”3uYSg1
普通病房内，一个大衍之年的男人被人众星拱月似的围住，细微的声音只有周遭最近的几人能听清。正值不惑之年的白大褂满目泪沾衣，俯身在男人床前，悲伤、痛苦又惋惜。3uYSg
很快，在门外等候的律师满脸肃穆地走进房间，对病床上的男人满目敬仰。律师已经在房门恭敬地站了外足足七个小时，病床上的男人值得拥有这样的待遇。3uYSg
病床上躺着的是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心脏学科专家，中国心脏学科领军人物……一堆耀眼的头衔，也无法改变男人现今的状况。3uYSg
正如诗中所言：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但是杏林多薄命，就中沦落不过君。3uYSg6
“……不接受维持治疗。死后，我的遗产分为三份，一份，留在心脏研究中心做研究使用；一份交与学校，用做开设奖学金；一份…交与癌症研究所，用做多发性骨髓瘤的研究……”3uYSg
说到这，男人的脸上闪过一阵痛苦的抽搐，屋子里隐隐出现几声低沉的呜咽声。半晌，男人终于暂时摆脱痛苦。3uYSg
“我死后，遗体全部捐献，用于救助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其余作为医学教学之用。”3uYSg
“教授！其余遗体……”床旁的白大褂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身为男人最亲密的同事和弟子，她知道这个男人至今为止仍是孤身一人，而他家一脉单传，到现在已经是……3uYSg
“就这样吧。”男人闭上双眼，避免人们从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他身体上新一轮的痛苦，“我宁愿他们在我身上划错千千万万刀，也不希望他们在病人身上下错一刀！”3uYSg
“我能捐献的太有限了…最有价值的只剩下这具颇具研究价值的残躯了……”男人的叹息在屋子里久久回荡，“就这样吧，我累了…”3uYSg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只留下满屋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东西。3uYSg2
正值盛夏，窗外的世界生机盎然，而窗内的生命，已经到达终末。3uYSg8
孤独的男人睁开浑浊的双目，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枯黄的手掌在半空中不停地颤抖着，这又让他想起几年前作为外科医生在手术室工作的日子，3uYSg1
“丽萍，浩哲被送到急诊了？！”孙琪风风火火跑进来，坐在床前的女人闻言身体一震，眼泪扑灵扑灵的往下掉，“到底是怎么回事？”3uYSg1
“脑震荡，身上多处淤伤，还有一些陈旧伤。”刘丽萍擦擦眼泪，哽咽地说着，“我去接他的时候，半路上看见…看见浩哲他躺在垃圾池那，身上全是伤……”3uYSg
“报了…可又有什么用呢？”刘丽萍泪眼婆娑地抚摸着满脸淤青地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浩哲他已经成这样子了。”3uYSg
蔺浩哲躺在病床上，眼皮动了动，孙琪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浩哲好像有反应了，刚刚他眼皮动了动。”3uYSg
刘丽萍精神一振，她的孩子已经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39个小时了。3uYSg1
蔺浩哲眼皮动了动，终于睁开了眼，湿度适宜的空气不停地通过面罩喷洒在脸上，而刘丽萍和孙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愤怒。3uYSg3
蔺浩哲一把扯下呼吸面罩，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清澈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我不是说不接受维持治…疗……吗？”3uYSg3
蔺浩哲感觉到身体听从大脑的指令，顺畅地从床上起身，这让他震惊异常，他已经多久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独自起身了？3uYSg
就在蔺浩哲愣神的时候，刘丽萍早已喜极而泣，她紧紧地拥抱着苏醒的儿子，充满喜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自责：“妈妈在这，妈妈在这！儿子，你终于醒了，吓死妈妈了！”3uY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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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浩哲现在在刘丽萍的急诊室，刘丽萍本来想让他休息的，然而却强不过蔺浩哲死命的要求，只好把儿子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3uYSg
“大爷，您这个问题很严重，我已经帮您联系转诊到心外科了。”3uYSg
“老爷子这个是心肌梗塞，情况比较严重，最好赶紧去心外科，让他们准备搭桥手术。”3uYSg
说着，塑料杆的圆珠笔在病历上笔走龙蛇，一份完整的，外行人看不太懂的字迹便在病历本上呈现出来。3uYSg
等护士小王和住院医小张领着大爷离开后，刘丽萍终于可以忙里偷闲，喝口热水，站着伸展着因久坐而发僵的身体，看了看自苏醒后除了强行要来诊室和自己说过话之后，便一直沉默的儿子，满腔的怒火止不住地冒。既是对伤害她儿子凶手的怒火，也是气愤自己又没能照看好孩子。3uYSg
刘丽萍，37岁，山西人，从首都医科大学毕业后，她在急诊科工作了13年了，也让要强的她评上了副主任医师的职称。3uYSg
历经急诊十几年工作摧残，本来十分健康的身体也落下一身毛病，更别提因为工作过于繁忙，很少回家做一个家庭主妇的工作，这在本地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容易引起街坊邻居之间闲话的事情。3uYSg2
孩子出生几年后，不幸由一场小小的感冒发展成病毒性心肌炎，蔺浩哲无疑是十分幸运，他有一个医生妈妈，及时地发现了儿子身体状况不对劲，他出生的家庭小有资产，将他及时地送往北京市儿童医院治疗。这让他在死亡率极高的疾病下艰难地活了下来。3uYSg1
住院期间，刘丽萍由于工作的原因很少有时间去照看儿子，这件事让她的丈夫忍无可忍，毅然决然地和刘丽萍离婚！这让平时以“坚强”著称的刘丽萍伤透了心，不过让她欣慰的是，不知道当时的法官抽了什么风，将儿子的抚养权判给了她。3uYSg3
清脆的敲门声打断了刘丽萍的思考，这也标志着短暂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3uYSg
刘丽萍回到座位上做好，走进来的是刚才的住院医张明辉，经过一年半住院医工作的历练，这种小事对张明辉已经是轻车熟路，想必不久之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光荣的住院总了。3uYSg
“好的，辛苦你了，已经五点半了，准备下班吧。”刘丽萍脱下边角已经磨破、洗得十分干净的白大褂，仔细地叠好放到柜子里，“浩哲今晚想吃点什么？”3uYSg
蔺浩哲在心里仔细回忆着脑海中陌生的记忆，随口应答道：“吃你爱吃的就好。”3uYSg
听儿子这么说，刘丽萍顿感欣慰，同时自责的心情愈加严重。到底来说是自己亏欠着儿子，也难怪前夫硬是要离婚。因为急诊科的工作经常加班，操持家务的时候屈指可数，一回家便倒头就睡，更别提赡养老人抚育孩子了。摊上这样的女人肯定过得很辛苦吧。3uYSg
“先去买你最喜欢吃的扒鸡。”刘丽萍伸手想要去摸蔺浩哲的头，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她伸在半空中的手微微一颤，又收了回去，“儿子，你现在身上哪里还不舒服吗？”3uYSg2
蔺浩哲仔细地看着眼前这双陌生的手，手掌宽大，手指笔直、修长，手心没有刺目的蜡黄色，而是充满生气的粉白色，这样一双手在心外科被誉为“最适合心外科医生的手”。3uYSg
蔺浩哲望向窗外，天空是清澈的蓝色，没有灰蒙蒙的雾霾，周遭的小巷里隐隐有着孩童的玩闹声，树枝上正在抽出嫩绿的新芽……3uYSg1
到家，刘丽萍提着东西钻进了厨房，随后便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蔺浩哲根据记忆来到刘丽萍的书房，目光瞄向了书房中那整整两书架的书。那一本本厚似转头的书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蓝白渐变的书脊用黑体字写着《外科学》。这本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老古董级别的《外科学》完全引起了蔺浩哲的兴趣。3uYSg
看书时时间过得总是很快，刘丽萍在围裙上擦着手叫儿子来吃饭，进屋便看到蔺浩哲笔直的坐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翻动着一本砖头厚的书本，嘴里不停地呢喃着：3uYSg1
“分类太不精细了…肺腺癌内容上过于老旧，手术治疗的适应症I、II、IIIA期（如T3N1M0）的非小细胞肺癌。已明确纵隔淋巴结转移（N2）的病人，手术可考虑在（新辅助）化疗/放化疗后进行……”3uYSg
刘丽萍没听清蔺浩哲在说些什么，但是他对医学浓厚的兴趣却十分明显。这个发现让这位急诊科医生内心中涌现出浓浓的不安来。3uYSg
“浩哲？”刘丽萍拍了拍蔺浩哲的肩膀，试探性的问，“你看得懂吗？”3uYSg
“还好。”蔺浩哲合上这本砖头书，从手边拿起刘丽萍从医院带回来的英文原版《柳叶刀》杂志，下意识地回答之前的问题，“今后微创手术应该是发展潮流，更小的开口对患者的预后要更好，如果能引进国外十分流行的腹腔镜……”3uYSg
蔺浩哲的还没完，后面更是让刘丽萍心惊不已：“比如这里说的VATS 肺切除手术，传统胸外科手术相比，VATS 肺切除手术的围手术期并发症发生率低，胸管停留时间短。”3uYSg
“你看得懂？”刘丽萍凑过去，杂志上满篇英文，晃得她都有些眼晕，“我记得你的英语成绩……”3uYSg
“哦。”蔺浩哲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看得太入迷，还以为身处他的办公室里，“勉强能看懂。该吃饭了是吗？”3uYSg
刘丽萍盯着儿子的背影，暗自回忆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手……3uYSg20
蔺浩哲回头，看到刘丽萍正在翻动刚才在桌子上的杂志，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脑仁疼。3uYSg
刘丽萍聚精会神地翻动着杂志，逐字逐句读着上面的内容，越读越心惊，她都不能完全看懂！虽然有上面的内容不是急诊方面因素，但就这也足够让人心惊不已了。3uYSg
试问，如果有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孩子，向一个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的高等人才谈论这一代核技术过时了，下一代的发展方向应该是……如果孩子是在瞎说八道，那还好，惊悚地是孩子不光说得有理有据，还把其中的关键点都说出来了，那是什么样的场景？3uYSg
刘丽萍合上杂志，面带忧容，她感觉自己的儿子好像有些陌生。3uYSg
餐桌上，母子相对而坐，蔺浩哲艰难地咽下碗里的“食物”。3uYSg
很少回家做饭的女人，手艺基本无法期待。3uYSg1
蔺浩哲回想起自己带的一个实习生说的话，不禁觉得十分有道理。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整桌子菜除了刚刚买回来的扒鸡味道不错之外，其余的勉强能摸到“能吃”的基准线。蔺浩哲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下碗筷。3uYSg
蔺浩哲回忆着之前想起的一些记忆：“妈，我记得快高考了吧。”3uYSg
“是啊，没多久了。你准备的怎么样了？”刘丽萍认真回复，对中国家长来说，孩子的高考不下于一场战争，“我记得你的成绩不太好。不顾你也别太有压力，学个信息技术之类的专业……”3uYSg
“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现在成绩绝对能吓你一跳！”蔺浩哲打断了刘丽萍对自己未来的展望，那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驰，“而且，我也不想学信息技术。”3uYSg
“哦。”刘丽萍并不包太多期待，自己儿子什么水平，她这个当妈的心里跟个明镜也是的，清楚得很，但是这是蔺浩哲第一次明确表示自己有喜欢的专业意向，这让刘丽萍很好奇，“那你喜欢什么专业？”3uYSg
“妈，你就是医生，难倒你不觉得我在临床医学方面遗传了您的天赋吗？”3uYSg
刘丽萍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筷子上夹着的一块芹菜掉到桌上。3uYSg
刘丽萍缓缓收回筷子，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这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脸上没有往日那唯唯诺诺的感觉了，反而变得十分的沉稳，好像还隐藏着一些迷茫。3uYSg
刘丽萍听完，沉默不语，脸上不复之前的慈爱：“浩哲，我最近对你的关注真是太少了，不光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更没想到我儿子竟然想学医。”3uYSg
啪的一声，刘丽萍狠狠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大声喝道：“你以后要是敢去学医，老娘就打断你的腿！”3uYSg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