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外面传来了蒸汽机阀门排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看守们开始骂骂咧咧地把犯人们从监仓里驱赶出来，让他们到矿场和炼铁炉那边去劳作。lquaP
杂乱、繁忙但又千篇一律的一天又再开始，窗帘的缝隙透过来的光让张雪知道，这一天又会是个闷热的大晴天，这让烦闷的情绪马上从她的身体里满溢出来，无意识地抱怨了几句之后，把头缩回绒毯下面，似乎这样就能对抗无聊的生活。lquaP
但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温度也很快就高得让人没法赖在床上，她愤怒地坐了起来，把绒毯狠狠地砸到床尾，最终还是只能老老实实地起床，梳妆洗漱，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lquaP
见到她的每一个人都满脸笑容恭恭敬敬地向她打着招呼，这让张雪心里的烦闷又一次翻腾了起来。但父亲多年来严厉管教下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以同样的微笑对每个人点着头，回应着他们。lquaP
“早。”苏瑾正在整理病历，看到她进来，笑着对她点了点头。lquaP
“不早！”张雪恶声恶气地说道，随即坐到苏瑾对面，开始生闷气。lquaP
这样的情况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苏瑾对此早已经不以为意，直接让来帮忙的年轻护士到旁边的食堂盛了一碗过来，亲手放到了她的面前。lquaP
“不知道。”张雪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就拿起了勺子。lquaP
“我特意让食堂那边少放盐的。”苏瑾头也不抬地答道。lquaP
“苏瑾姐，你不觉得无聊吗？”一边吃一边看苏瑾整理完病历，张雪终于忍不住又问了她不知道已经问过多少次的问题。lquaP
“一点儿也不。”苏瑾把病历放进柜子，洗干净手，准备到病房里去看看病人的情况。lquaP
张雪随手洗了碗，随手抓了一件白大褂，习惯性地跟在了她背后。lquaP
如往常一样，病人并不多，唯一严重的只有夏晟远那两个被蒸汽烫伤的学生，不过经过几个月的医治，他们也基本上到了出院的时候。lquaP
另一间有士兵看守的病房里有两个骨折的犯人，同样没什么特别的情况，照常护理就行。lquaP
又是钟山铁矿安宁祥和的一天，没有急诊病人，大家都知道苏瑾大夫下午坐诊，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来看小病的病人。lquaP1
说到底，即便是已经把那些来不及撤走的犯人家属半强迫地纳入了钟山铁矿的管辖范围，这个山谷中的军管地把所有人员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一千多人，而这还是夏晟远为了扩大生产，专门向邱元常提出申请，调来了更多犯人的结果。lquaP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极少数老人和孩子，人们的全部生活都围绕着铁矿、炼铁炉以及夏晟远建成不到一年的炼钢炉和新工坊，只要不出事故，这个地方的病人甚至比一般的小镇还要少得多。lquaP
毕竟，在苏瑾不予余力的宣传普及下，卫生观念已经进入了钟山铁矿每一个居民的心里，而在夏晟远每周一次的安全教育和安全监察下，发生事故的频率也比过去低了很多。lquaP
因为钢制品走私带来的高额利润，齐鸿也愿意给所有人更好的待遇，在夏晟远的建议下甚至给了犯人们远超其他矿山的优待，这让装病自残的行径在钟山铁矿很少见，于是，苏瑾的诊所就更加冷清了。lquaP
“忙起来就代表又出事故了，所以我宁愿自己闲一点儿。”lquaP
自从夏晟远放弃了钻研的念头，一心一意把精力全放到五零蒸汽机的生产和更多配套机械的研发上之后，她的生活就变得百无聊赖起来。lquaP
虽然对于机械也略有一些研究，但终日敲敲打打，与油污和机床为伍，承受各种各样的噪声，金属摩擦产生的刺鼻气味和冷却液的臭味，忍受热处理的高温，为了防止飞屑伤害把自己蒙在厚厚的防护服里，每天都是一身汗臭，这不是女孩子能够喜欢得起来的工作。lquaP
对于底~火材料的研究也停了，一方面是在钟山铁矿这样的环境下没法搞到原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苏瑾向她描绘的长期与化学品接触带来的恶果吓到了她，事故可以尽力去避免，但必然出现的种种损害健康和容貌的危害，确确实实是击中了她的要害。lquaP
技校的理论课程几乎已经结束，夏晟远的学生们现在剩下的唯一课程就是在工坊中的实习，与夏晟远一起研究新机器，张雪已经完全插不上手。lquaP
她不是没有想过回张江要塞去，但那样做其实也不过就是把自己放到另外一个相似的环境当中，那边的限制甚至更多，而且，少了苏瑾，少了夏晟远，生活也更加无聊。lquaP
有时候，她禁不住会有点怨恨自己的父亲，如果他当初没有这样培养和教导自己，让自己变成又一个执委会家族无脑女孩的样本，也许现在她早已经在家族的安排下结了婚，甚至生了孩子，终日忙碌于妇人的家长里短，没有这样的意识，甚至没有任何追求，或许就不会感到无聊了。lquaP
但这也只是穷极无聊时一刹那的想法，让她去过那些女孩的日子，只是这样设想一下，她都觉得生不如死。要她成为一个维系家族之间关系的工具和纽带，除非打断她的腿，再拔掉她的牙齿，不然，就算是咬，她也一定会把那个胆敢侵犯她的男人咬死。lquaP
“再给我讲讲你们的那个世界吧。”她于是再一次央求道。lquaP
“知道得越多，你只会对现在的世界越发失望，对你没什么好处。”苏瑾其实并不愿意去回想过去的那个世界，更加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把它展现给张雪，但她知道自己终究无法扛得住她的软磨硬泡，于是，只能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一边随手做着笔记摘要记录下自己回想起来的内容，一边向张雪讲述了起来。lquaP
同往常一样，她的讲述断断续续，不时被护士和病人们打断，不过对于张雪来说，已经是难得的消遣。lquaP
“为什么你不去找高纪华聊聊呢？”当太阳开始西斜，苏瑾终于忍不住问道。“或者是他的学生？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来自安澜城，你们应该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吧？”lquaP
高纪华本身就不是喜欢交流的人，对于张雪，他的态度一向是不排斥但也不热情。lquaP
要看书，要查找资料，没问题都可以，但时间很宝贵，除了和夏晟远，高纪华几乎不会花费多少精力与年轻人谈话，总是埋头不断地写写写，也不知道他究竟一直在写些什么。lquaP
而那些自愿来追随他的年轻人们在张雪看来就更糟糕了。他们多半都受过高等教育，自我感觉良好，但张雪虽然年轻，却不是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孩。她经历过的事情也许比这些年轻人加起来还要多，而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安澜学院助教的她，也实在是没法对这些不懂装懂的年轻人们有什么好脸色。lquaP
偏偏，不知道是在山沟里待了太久憋的，还是单纯的只是没有自知之明，里面有好几个家伙只要有机会就往她身边凑，没话找话地找她尬聊，炫耀自己的学识，展示自己的体魄。lquaP
她要是有这个闲心又这么蠢，难道不会在张江要塞接纳那几个青年军官？好歹，那些人为人处世还比这些家伙成熟得多，体魄也绝对碾压他们这些营养不良的秀颚龙！lquaP1
“别自寻烦恼了。”苏瑾摇摇头说道。“给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实在不行，把孩子们集中起来给他们上上课？”lquaP
“我可没那个耐心。”张雪很有自知之明的摇摇头。“你们办个学校，我去帮忙上课没问题。我自己做这个……我承担不了那么重的责任。”lquaP
苏瑾只能继续摇头，张雪这种病要治起来其实很简单，让她不得不为生计奔波，或者是让她爱上某个人就行。lquaP1
但她的身份决定了没人敢逼她干活，而同样是她的身份也让她眼界太高，根本就看不上这座山谷里的任何一个男人。lquaP
“还是时候未到吧？”她只能下了这样的诊断，然后被迫继续一天天接受张雪的骚扰。lquaP
“她的专业是生物？干脆建议她研究一下山谷周围的植物和动物，或者是更有意义一点，研究一下如何培育和种植经济作物？”夏晟远对苏瑾提出了这个建议，不过，张雪虽然也进行了一番考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终却没有采取行动。lquaP
这一天眼看又要过去，已经浪费了一整天时间的张雪终于伸了一个懒腰，脱下那件理论上属于雅兰，但事实上却早已经被她占用的白大褂。lquaP
“咦？怎么今天又没看到雅兰？”她终于后知后觉地问道。lquaP
“她好像不太喜欢我？”同样是早已经问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问题。lquaP1
事实上雅兰的确一直在躲避张雪，而原因苏瑾也非常清楚。lquaP
两个年轻相仿，容貌相当的女孩，本来应该是天然的闺蜜，但雅兰心里的那根刺却永远都拔不出来。lquaP
“我到工坊那边去转转，然后叫夏晟远回来咱们一起去吃饭？”lquaP
张雪于是恢复了自己的仪态，再一次满脸微笑地一路回应着人们的问好，慢慢往工坊那边走。lquaP
虽然并不喜欢哪个环境，但她早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每天不到那边去走走看看，心里好像就缺少点什么。lquaP1
不过总是回应人们的笑脸和问好真的很累很烦，所以她也总是习惯性地寻找人们几乎不走的路，给自己多一点放空的机会。lquaP
但这一次，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两个熟人，看上去很可疑的样子。lqu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