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4.你在看风景 2

　　酒店天台观景处，深夜。麻生蓬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手指间盘旋着一张制作精巧的雪豹面具。40iA11

　　这在和星熊的谈话之后，一位乌萨斯大使送来的礼物，似有深意。但在那之后，就没有了任何的下文，也没有任何人来联系麻生蓬。40iA1

　　凯尔希医生再也没有出现过，罗德岛和龙门的合作似乎让她忙得不可开交。至于星熊，她以龙门督察的身份频繁巡逻于酒店内外，也无暇和麻生蓬促膝长谈，那场突如其来的认亲就这么搁置了下来，除了相遇时鬼族眼底荡起的欣喜，一切还是平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40iA1

　　自打苏醒以来就缭绕在麻生蓬心头的恐慌感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又一次向她袭来，这一次和先前不同，她选择了独自承受这样的恐惧。40iA1

　　记忆是很复杂的东西。40iA1

　　人类有一种短期记忆，可以把事实和信息存储一分钟左右，一分钟之后，全部化为乌有。而与之相反的，人类还有一种长期记忆，其中可以存贮大量的信息，大脑可以把它们保留一段看似无限长的时间。40iA11

　　这两种记忆由大脑的不同部位分管，中间用某些神经连接起来，以便于把部分短期的、瞬间的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供于来日的回忆。40iA1

　　根据星熊的描述，和事后同缠丸的交谈，麻生蓬可以确定自己出问题的不仅仅是失忆这件事，而是更多的来自神经层面上的隐患。40iA1

　　她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是否接受过某种切除脑白质的手术，只是切除的部分并不多，或者手术并不成功。40iA11

　　源石技艺带来的困扰远不止于生物学上的突飞猛进，它同样也一骑绝尘地带动了全新的道德伦理问题，和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不便之处。40iA1

　　比方说老兵们失去了和前辈一样炫耀伤疤的机会，因为源石技艺能够让伤口处还原到受伤前的状态，而正规的军队里总会配上那么一些掌握源石技艺的医者，未曾痊愈的疤痕反倒成了匪徒的证明。40iA1

　　和那些被修复完好的伤疤一样，会不会她麻生蓬自己的头骨上也曾有过那么一道划痕？40iA1

　　失忆症的患者常常会有一种被称作“虚构”的倾向。40iA1

　　因为周围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没有道理和逻辑可言，人是陌生的、东西是崭新的、风景是从未得见的，一切都是新的。40iA1

　　于是为了填补记忆的空白、降低格格不入的异物感，失忆症患者觉得自己需要虚构一些细节来确立与世界的关联。40iA1

　　这些细节可能是关于他们自己和周围的人，也可能是关于他们的经历或者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40iA1

　　麻生蓬想起了书架上放着的一本书里的话。40iA1

　　‘生活对你来说一定十分迷惑，尤其是有人宣称自己认识你的时候。’40iA11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气拉得很长，像是要把满腔郁垒抒发出来。40iA1

　　来梳理一下从她醒过来这不到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吧。40iA1

　　阿米娅为代表的罗德岛称呼她为博士。40iA1

　　塔露拉告诉她，她是她的恋人。40iA1

　　蓝毒告诉她，她是一个无国界组织的领袖。40iA1

　　缠丸告诉她，她曾经是个周游列国的学者和游医，凯尔希是她的伴侣。40iA1

　　星熊告诉她，她一度在神秘的东国度过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星熊是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40iA1

　　她不怀疑塔露拉对她的真诚，也不怀疑蓝毒对她的诚挚。40iA1

　　但同样的，缠丸和星熊的话也不似作伪。40iA1

　　她们都能拿出证据证明麻生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往事。40iA11

　　这对于一个记忆丢得七七八八的人而言实在是丰富得有些过分沉重了。40iA12

　　她们都裹携着过去而来，但如今的麻生蓬和过去其实没什么瓜葛。40iA130

　　对于她来说，那更像是发生在一个同名同姓的、长相一致的另一个人身上的故事。40iA1

　　情绪激动、或者旁边有她们守着的时候还好，总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占据她的心神，好让她不去思考这个烦心的问题。40iA1

　　但是一旦一个人沉浸下来。40iA1

　　这个问题就会再次浮出，用它满是怨毒的眼睛死死钉在麻生蓬的脸上，恨不得刮下几块肉来。40iA11

　　她和过去的那个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关系么？40iA1

　　那些莫明其妙的熟悉感真的是属于她的么？40iA1

　　她更像是一个残缺的替代品，而非完整的本尊。40iA1

　　失去了记忆的人真的还是之前的那个人么？40iA16

　　她们的努力有时候给麻生蓬的感觉，更像是透过她来观望过去的某道幻影，视线的落点永不在当下的她身上。40iA14

　　分明是温暖，却时不时地让她如坠冰窟。40iA1

　　她在恐惧。40iA1

　　她不知道过去的那个麻生蓬会不会有这样类似的情绪。40iA1

　　但是现在的她在恐惧。40iA1

　　人生不是一场多周目继承的游戏，她也不是二周目继承数据的玩家。40iA1

　　这种恐惧是没有办法对周围的人述说的。40iA1

　　因为她是麻生蓬。40iA1

　　对，因为她是麻生蓬。40iA1

　　所以她必须是麻生蓬。40iA1

　　无征种的身躯在黑夜微凉的空气中微微颤抖。40iA1

　　寒气仿佛渗透了这套精心定制的东国服装，穿过厚实的披风，悄悄灌入了她的骨髓，化作刺骨的钢针在里面来回搅动。40iA11

　　龙门白天的天气很阴沉，晚上下了雨。40iA1

　　湿气极重。40iA1

　　抿起嘴唇，牙关紧锁，麻生蓬闭上眼睛，倾听着骨骼间摩擦碰撞时的闷响。恍如一株文竹被人挨个从关节处一一折断。40iA1

　　“你在这里干什么？”40iA11

　　凯尔希冷冷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越发冷冽，比起询问，她的语气更像是诘问。40iA1

　　麻生蓬睁开了眼，远处高楼间灯火璀璨，只是隔得太远，热闹的光景反倒让人心生寂寞。40iA1

　　“是凯尔希医生呐。”她笑了笑，装作寻常的样子。“晚上睡不着，来看看夜景。”40iA1

　　“医生你呢？”40iA1

　　“一样。”凯尔希走到了她身边，和麻生蓬并肩而立，目光移向辽阔的天际，几抹淡云浮过。40iA1

　　这时候麻生蓬才意识到凯尔希实际上的身高并不高，甚至整个人严格意义上可以称之为娇小。40iA12

　　只是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的风格让她显得强势了不少，以至于令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身高。40iA1

　　秀气而精致的侧脸上依旧是无表情的样子。40iA1

　　只是远处的灯火倒映在她翠绿色如春水的眸子里，像是锦鲤在其中往来翕忽，触得麻生蓬心神摇晃。40iA1

　　视线随着下移，凯尔希裸露在空气里的肩膀已经苍白变紫。40iA1

　　麻生蓬下意识取下披风给她盖上。40iA1

　　“多此一举。”凯尔希轻声嘟囔了一句，半是埋怨的口吻，却没有拒绝。冰冷的神色退下了些许，埋进披风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如早春冰雪初融。40iA1

　　菲林族是很耐寒的。40iA1

　　Mon3tr悄悄勾了勾麻生蓬的衣服，在她惊讶的眼神里，递给她一副护膝和护腕。40iA16

　　凯尔希没有回头。40iA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