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构成的丛林之间弥漫着持久未散的阴云，渐渐磅礴的雨水自巨树的透明叶片上落下，咬向女孩单薄的身躯。3vhol
葬礼很冷清。尽管德克萨斯家族曾经盛极一时，控制着几乎小半个哥伦比亚的地下世界，但这场葬礼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出席。遍布整座机动城市的簿记点全部歇业，以剑术扬名的德克萨斯家族纽扣人的尸体在野外的多处沼泽被发现，因为数量过于庞大，连自然的伟力也无法立刻擦去他们的所有痕迹。家族的首领们纷纷倒向敌人，德克萨斯的卓然地位被其他的家族瓜分，只给他们嘲讽般地留下了一家小型宠物狗粮工厂。3vhol7
穿着黑色纱裙的女孩没有打伞，她面无表情地向每一个出席的人深深地鞠躬，但雨滴从她濡湿的灰黑色长发上滴下，浸湿了她的眼眶与脸颊。3vhol
记者和摄影师试图挖掘明日的头条，但当他们发现整个建筑里除了一片狼藉以外什么都没有剩下，整个德克萨斯家族只剩下在门口的女孩，而且无论问她什么都只能得到沉默的鞠躬后便悻悻地离去了。3vhol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孩听见自己身前传来了脚步声以及雨打在伞上的声音。3vhol
“请接受我的歉意。撇去生意上的分歧，你的祖父和你的父母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我很遗憾。”3vhol
“这里不欢迎你。”女孩猛地抬起头，怒视着面前的老人。她的身音虚弱而沙哑，却努力维护着家族的颜面：“你杀了我的爷爷，杀了我的父母，杀了所有人，现在却来这里装好人？”3vhol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愤怒，但老人只是只是等她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我今天来不是想来羞辱你和你的家族，只是想来安慰一下老朋友的后代而已。你可能还不懂，但这就是我们的事业，我们的宿命。我以最高程度的礼貌试图和你的祖父达成一项生意上的协议，但他误以为那是对德克萨斯家族的宣战布告，发动了战争，然后失败了。唉，这就是生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有着相同的祖先，我很遗憾和他开战。”3vhol4
老人摘下帽子，脱下了手套，示意身后为自己打着伞的男人在原地等着，走到了倾盆的暴雨中，向着德克萨斯家的宅邸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去。3vhol
女孩在老人转身的一刹那瞥到对方眼角流露出的一丝理所当然的得意，胸中涌上了冰冷的怒火。她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知道要忍耐，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自己内心的感情。3vhol
复仇的路很长，过早的暴露只会招致杀身之祸。3vhol1
这是她的父亲告诉她的话，尽管当时懵懵懂懂地连复仇是什么意思都没怎么搞懂，但这句话却一直刻在她的脑海中。3vhol
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去干复仇这件事啊。她抬头看了看天，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吧。3vhol
女孩伸手拍了拍耳朵上湿透了的灰色绒毛，雨水压着鲁珀族敏感的耳朵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受。她慢慢地走进了曾经给她带来无数回忆，但如今只是用作停放棺材的地方的花园。3vhol
刚刚走到洋房的门前，一阵伴随着水花四溅的脚步声促使她停了下来，转过头，惊诧地看着一个穿着已经湿透了的风衣的年轻男性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但这份惊讶在看到他径直掀开了安歇着自己母亲的棺材的玻璃顶盖然后把手伸进去**后，怒火从女孩的心中连同之前积累的一同喷涌而出。3vhol
不成样的扭曲声音把她的嗓子扯的生疼，如同幼兽一般的咆哮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但此刻已经没有空去想那些了。如果连保护自己母亲的遗体被凌-辱都做不到，那她宁愿现在就去死。3vhol
还没跑几步，她便在湿滑的草地上摔了一跤，连左脚的皮鞋都不知道被甩到了哪里去。在大雨中淋了整整一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也没有喝一口水的后遗症此刻体现了出来。她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没办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饶是如此，女孩仍然咬着牙抓着地上的草，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身体向前拖。3vhol
视野被糊在眼睛上的泥浆夺去，她感觉到浑身湿透的冰冷下自己体内仿佛燃烧着木柴，一阵阵的疼痛侵袭着她的大脑，夺取着她的意识。3vhol
——这就是死亡吗？复仇没有做到，就连妈妈都不能保护好。我大概是最没用的一个德克萨斯了吧。3vhol1
感受到嘴角传来的液体流动的感觉，女孩下意识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带着一丝甘甜的温开水流进了她和沙漠没什么区别的喉咙，支撑着她的意识缓缓回归。她挣扎着想掀开压在身上的重物爬起身，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按住了。3vhol
低沉的嗓音让女孩试图支起眼皮，却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伸出手，抓向人影的手臂。3vhol
手心传来了熟悉的坚实触感。父亲的手臂，就是这种感觉，错不了的——鲁珀族的女孩这样想到。果然，爸爸才不会抛弃我……3vhol
望着神志不清地喃喃自语着，紧紧地抓着自己胳膊不放的女孩，浑身湿透，看上去狼狈不堪的青年叹了口气，没好意思把手抽出来，只好用脚把地上散落着的一根木柴踢进了不远处的壁炉中。3vhol
他用空着的左手把放在女孩额头上的湿毛巾给翻了个面。这是在这个宅子里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块干净的毛巾其中之一，就连此时此刻女孩躺着的床的另一侧也染着大量的干涸血迹。3vhol
望着眼前面色通红的鲁珀族女孩虽然尚未恢复意识，却皱着眉死死地抓着自己手臂的样子，青年不禁再次叹了口气，轻轻地把贴在她前额的乱发拨开。3vhol
在意识到正有着一个冰冷的坚硬物体顶着自己后心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3vhol
拜暴雨所赐，连一丝月光也看不到。上一次坐着还能睡着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五年？反正是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吧——但现在大概不是想这个的时候。3vhol
“之前亵渎母亲的遗体的人，是你？”略带一丝沙哑的冷冽声音响起，若不是其中多少还夹杂着一丝稚嫩，很想象这样的声音是从一个十岁刚过没多少的女孩口中发出的。3vhol
“明明刚刚还把喊着爸爸爸爸地抓着我，现在就要弑父，你叫阿尔萨斯吗？”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床头柜，发现上面放着的手-枪已经不见了踪影，却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3vhol18
“我要开火了。”女孩握着扳机的手指渐渐发力，咬着嘴唇说道。3vhol
“我也不想那么做，但实际不允许。我是家族的朋友，个人层面和你老爹的私交也挺不错的。”感受到一阵阵的颤抖从抵在背后的枪管上传来，他像是缓和气氛一般笑了笑：“举枪…我是说举铳瞄准的时候要端平，记得提前打开保险，不然是不能开火的。你知道什么是保险吗？就是一个开关一样的东西。”3vhol2
一阵手忙脚乱的摆弄后，披着浴袍的女孩再次端好手中的武器，从每一个细节都能够看出她的紧张，但这份紧张在极度的愤怒的压制下成了她此刻不合情理的冷静：“你承认了。”3vhol
“对。但在你开火前，我希望你听我说完。给你老妈入殓的人不知道，但那个东西必须交到你手上的。我保存了和你爸的通话录音，你想听的话也可以放出来。但我希望不是现在——顺便你现在手里的铳根本没有保险，我亲手把它卸了。你很有勇气，但虚张声势不一定是个好选择。”3vhol
“放。”背后枪管的触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但背后传来的声音有了些许的缓和。3vhol
“四个人在一分钟前翻过围墙进到了你家楼里，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你。等…”3vhol
“放。”女孩手中的枪管用力地往前顶了顶，戳的男人的脊梁生疼。3vhol
青年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从里面传来了让鲁珀族少女为之失神的声音。虚弱但坚定，毫无疑问是自己的父亲没有错。她站起身，伸出手想去抓青年手里的手机，却扑了个空。3vhol
“你还没死，我很意外。但他们派人来结束这一切，我毫不意外。我不想违约，所以最好赶紧跑。”青年把手机塞回裤袋里，从一旁的衣帽架上摘下一顶染着血的帽子给自己戴上：“嚯，这牛仔帽不是还是全新的吗？商标都没剪掉。”3vhol
鲁珀族的女孩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叫什么？”3vhol
“这是我和你手里那把铳一起送给你爸的。一个男人叫德克萨斯怎么可以不戴牛仔帽穿马靴呢？不能再废话了，赶紧走，走你出门左手边那个楼梯，他们现在就在楼上一层。我能帮你拖一会儿。”3vhol2
“嗯。出楼门后往右……你说什么？”青年说到一半神情一滞，转过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正低着头的女孩。3vhol
青年气急败坏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一点一点的水渍自低着头的女孩脚底的地毯上浮现。3vhol
“爸爸说的，那个去处。死了。”女孩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感，但语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波动。3vhol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世界上安全的地方又不止一个。”青年压低声音，压了压右耳戴着的耳机，机械合成的女声正向他报告着这座满是鲜血的建筑中猎手的位置：“搞快点，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了…这帮人是蠢吗？连摄像头都不避开的？”3vhol
“可是，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所有人都死了。那里的老爷爷也死了，仅仅是因为收留我……”女孩靠着床脚慢慢地蜷起了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完全埋在了阴影中。她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的：“不想，有人、受伤…我、不走…”3vhol
青年盯着眼前那对软趴趴地耷拉着的灰色狼耳，在沉默了几秒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3vhol
“你笑什么。”女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试图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3vhol4
“在我的老家有个段子，讲的是世界上一切的问题都可以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来回答。”青年摘下头上的帽子，弯下腰把它扣在了女孩满是泪痕的脸上：“那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关我屁事。我答应了你爸要让你活下去，而且他死了，我想反悔也没办法。”3vhol7
“外面有四个人。不是我一个人去见父亲，就是你先去我再去。”有些气急败坏地将脸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抓在了手里，女孩用红彤彤的眼睛怒视着眼前半蹲着的男性：“你居然还偷穿爸爸的鞋子！”3vhol
青年注意到她尖耳上的绒毛立了起来，煞是好玩。他挑了挑眉毛，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靴子。3vhol
“但我有五次机会。百分之八十的命中率，达不到的话连马戏团的苏卡熊都不如好吗？还有，我拿双鞋怎么了？我连他内裤都扯过。”青年站起身，将刚刚拿回来不久的拉特兰铳从腰间的枪套中抽出，打开弹仓，确认了每个空洞都装好了致命的小玩意后将它关上。3vhol4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不再坚持一…”他正准备转身开门却发现自己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回过了头，迎面对上了女孩堪称怜悯的眼神。3vhol
“我以为刚刚那段话挺帅的。难道跟不上时代了吗？”被盯的浑身不自在，青年挠了挠头，讪讪道：“你…干啥这样看我？”3vhol
“赶紧走吧。我也是一个德克萨斯，无论如何这是我该面对的。”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用床单抹去了泪痕，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物，走到窗前背对着青年：“看在你好心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趁我失去意识对我动手动脚还拿好听的话糊弄我这件事了。”3vhol
“祖父说过，相信了自己的谎言的人是最可悲的。”女孩一脸平静地转过头，稚嫩的侧脸一半藏在窗外的黑暗中，另一半则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安详而沉稳：“三天前他们派过来的杀手中就有用那种铳的，只能在盾上留下一个小坑而已，打没有防护的目标也要攻击好几次。何况你只有五发铳弹。”3vhol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青年长出一口气，回头走到门前，将手搭上了门把手：“本来想说关你屁事，但看在你尾巴手感不错的份上，我就不废话了。”3vhol
看着青年轻轻地打开房门进入走廊，握着那把和烧火棍无异的铳小心翼翼地淡出了自己的视野，女孩从身后把自己的尾巴拉到了身前。3vhol
虽然看得出已经被擦拭过，但还是有不少**掉的泥水结起来的一束一束的黑灰色毛发。3vhol
至少在被处理掉之前，不能看起来太狼狈。见到爸爸妈妈的时候要是一身泥水怎么和他们拥抱呢。3vhol1
这样想着，她推开浴室的门，随后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浴室里一片狼藉。整间浴室华丽的装潢上到处都点缀着血水，就连天花板上都能发现一点一点的污渍。上面一片狼藉的由哥伦比亚著名设计师设计的玻璃洗手台上还残留着一大滩仍未干涸的鲜血。女孩低下头，发现画着繁复花纹的大理石地板上有着一道长长的拖痕，而在它的尽头，一双湿透了的靴子胡乱地堆在墙角。她正想捡起挂在墙上的挂钩上的一条被扯下来的、看上去十分眼熟的黑纱，却听见了房门被打开的声音。3vhol
女孩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在挣扎了一小会后，她认命般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背向了房门：“我在这里。”3vhol
——真是没用啊。到时候在那边见面的时候妈妈看到我这个样子，一定又会对着我说教的。爸爸一定会在旁边陪着笑脸说好话，然后被妈妈瞪到墙角去缩着吧。3vhol
——啊，就算是梦也好，好想…再见一次面。真的好想…爸爸，妈妈…3vhol
地板上浑浊的液体被滴落泪珠逼向四周，但不到一秒便卷土重来，将它同化。女孩用力地咬着自己的手臂，无声地哭泣着。红色的液体慢慢地从白皙幼嫩的皮肤下渗出，但嘴里晕开的腥甜味道只是让她咬得更用力而已。3vhol
——要是肩膀能够不**就好了，这样从背面就一定看不出我在哭了吧。3vhol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