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各地送回的信件，夏晟远的心情一时高一时低，简直就像是在坐过山车。43RA2
他能够教给这个学生的就只有知识、技术和与这个世界不同的思维模式，那些他所熟知的历史，那些关于革命者的故事，只能作为有限的参考而不是行动的指导。他不得不一次次地提醒学生们不能照搬他讲述的那些，因为人类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如联盟这样，以少数人占据了整个世界，生产力与社会关系严重不对等，却又没有任何强大外敌的情况。43RA24
就连知识渊博如高纪华也无法对未来做出任何能够让他自己相信的预测，干脆把自己变成一只缩头乌龟，一步也不敢踏出。43RA2
对于联复党要走的道路，没法找到可以借鉴和学习的对象，唯一可以用来作为参考的GPZ早已经全面失败，正在迅速沦为恐怖组织。43RA2
虽然在把他们派出去之前，大家集体在一起做了许多假设，拟定了很多不同的预案，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最复杂的事务，而人心也从来都难以琢磨，具体会发生什么，这些预案究竟能不能发挥正面的作用，甚至于，联复党的成员们在失去中央的直接监督和援助之后，能不能严守底线和原则，能不能应对这些情况，都不是夏晟远能够决定的。43RA2
甚至于，就连这些信里的内容，有没有隐瞒，有没有夸大，有没有自我标榜或者是故意诉苦以争取更多的支援，他都很难去一一判断。43RA2
就像是纸飞机，即使你以再一丝不苟的态度去折，也不能保证它从你的手中出去之后，还能够按照你的想法去飞行，毫无偏差地落在指定的位置。每一张纸材质上细微的差别，手折过程中那些无法避免的微小偏差，出手时的姿态、力度，甚至还有当时的风向，所有因素共同决定了飞机的落点，而在这些因素当中，你能够完全控制的几乎一个都不存在。43RA21
每个学生的本性都是复杂的，每个人从他这里学到、领悟到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夏晟远能够给予他们的帮助虽然大致上相同，但不同的人员组合必定会产生不同的效果，更不要说，每个镇子、每个地区的情况都不尽相同。43RA2
要让他这样一个前工厂技术人员来做革命导师这样的工作，实在是太为难了。43RA23
“你究竟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联复党没信心，对你派出去的人没信心？”苏瑾给他送来一杯热茶，然后坐了下来，翻开一封他已经看过的信。43RA2
作为联复党的七名常委之一，她当然有资格阅读这些信件。43RA2
“我不知道。”夏晟远摇了摇头。“还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吧。苏瑾，我们真的能够成功吗？”43RA2
“一定会成功的。”苏瑾答道。“因为我们拥有这么多优秀的年轻人，而且也拥有远比联盟先进的理念和纪律。只要我们不在大是大非的根本性问题上犯错，我们有什么理由失败？”43RA2
“也许你一直把他们当做学生，所以始终觉得他们还年轻，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但你别忘了一句古话，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还有一句话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学生们在成为你的学生之前就已经是有能力独自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成年人，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在学了这么久，懂了这么多东西之后还比不过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你以前在厂里也带过学徒吧？难道离开你之后，那些学徒就无法独自工作了？就什么都搞砸了？也许他们未必会严格地按照你的教导和期望去做，也许他们也会犯错，但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应该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同样合格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不是吗？”43RA2
“这不一样。”夏晟远说道。“工厂里的每一件工作都有严格的流程和规则，也许就像你说的，每个人对于工作都有不同的理解和方法，但这些规章制度和流程的存在足以确保每个人的工作不会偏离太远，不会出事故。可我们现在的做的事情，并没有……”43RA2
“其实是有的。”苏瑾说道。“你以为联复党的章程是什么？难道不就是我们大家一起确定的行事的原则和规程吗？因为革命这份工作的复杂性，我们无法制定出严密的规程去让每一个遵照执行，但我们可以用党的章程来统一认识，确定所有人都能够遵守的原则和行动的规则。有了这些，每个人就能在一个大的原则下，充分发挥自己的能力，贯彻自己的理念和意志。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鼓励那些做的好的，为他们做好支持，帮助那些做的不好的，让他们能够找到自己的位置，提醒那些做错的，让他们能够在造成严重的后果之前及时醒悟，回到正确的道路上来。”43RA2
“这本来就是一个淘汰和竞争的过程，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成功。这是一条艰难而又漫长的道路，你不能奢望每一个人都能走到终点，也不能奢望每个人都能一点儿错误都不放。犯错本身也是成长的一个过程，很多东西，只有在错误之后才能体会，才能学会。”43RA2
“那他们自己就会为此付出代价，联复党也会按照党的章程去做出相应的处罚。但只要我们守住原则和底线，只要我们继续一步步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必定会有更多优秀的年轻人站出来，成长起来，成为可以信赖，值得依靠的对象，帮助我们走向成功。”43RA2
“我是个女人。”苏瑾摇了摇头，有些恍然，但更多的还是自嘲。“这个世界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去做这样的事情。如果没有你，我甚至无法保证自己的自由，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43RA2
“我没有向这个世界妥协。”苏瑾笑了起来。“我没那么容易被打败，我只是，不得不迂回一下，配合一下这个世界的现实。当联复党发展壮大，当新的思维模式随着联复党传播到更多的地方，我还会站出来，继续帮助更多女孩独立，依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成为男人的附庸。”43RA2
“李乐山远比我想象的更有魄力，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很迂腐的人。”她不想再和夏晟远就这个事情谈下去。43RA2
李乐山在信里直言不讳地讲述了事实和他这样做的理由，夏晟远认同他关于树立威信，打压本地实权派的想法，但却无法认同他这种苛烈的做法。这一次他遇上的是软弱而又想法太多的对手，因此获得了成功。但如果下一次，他们遇到一个不懂得权衡利弊，只凭个人喜好行动的莽夫呢？43RA23
他本来最放心李乐山，但万万没法想到，在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后，他走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远。43RA2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王石带人过去，给他们最大的限度的支持，彻底把当地实权派压服。”夏晟远叹了一口气。“但我还是会写一封信给他，告诉他我的看法。”43R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