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这消息就像风一样的传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不只是孙庄这里——韩家，杨村，道士桥，这些天里大人们似乎连地都种不好了。村里的老人们都叹着气，村里的大人们忧心忡忡。好死不死的，村头卖货回来的刘麻子还一个劲的添油加醋：“燕王的人马已经驻在龙潭那边了，离京师只有六十里，一天就能打进应天府去！”41cpJ3
村里的大人们都有人要收拾东西了。“千万别路过咱们村啊！”41cpJ
只有孩子们，每天都围在刘麻子边上，争先恐后的对他问道：“燕王是谁？燕王是谁？他来龙潭是干嘛来了？怎么就要打进应天府去？”41cpJ
“诶。这燕王，就是我朝太祖爷的儿子！”刘麻子倒也见多识广，多年走买卖似乎还学了一套评话的本事。“当年太祖爷打下了江山，然后把北平府赏给了他，让他在北边当燕王！不过当今皇上却不喜欢他，说是要砍他的脑袋，于是这燕王就一路带着兵打下来了！这不，都打到句容县了，我看这京师也差不多了！”41cpJ4
孩子们的问题更多了。“句容在哪？”“北平在哪？”“皇上为啥不喜欢他？”“燕王和赵云谁厉害啊？”41cpJ
“你个呆逼，咱这就是句容！”刘麻子似乎也被这群孩子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烦了，“北平……那就是北边，至于那皇上家里的事我怎么知道，最后就是孙四二你！我那天就不该跟你们讲长坂坡，是个人你就要问和赵云比谁厉害，没完没了了是吧？”41cpJ2
孩子们都笑了。孙四二似乎还想继续确认赵云是不是比燕王厉害。不过边上的李三九看起来倒是很喜欢接这个茬。“那肯定是燕王厉害！我听邻村的杨五七说了，这燕王是雷公附体，能变成金甲神人！一天能走几百里路，挥挥手打趴下好几万人！不比那赵云强多了？”41cpJ6
“你咋不说燕王是神仙下凡呢？”孙四二死命盯着李三九，这俩人以前就一直不对付。“赵云人在长坂坡七进七出，那是真英雄！”41cpJ
“我才不信呢！赵云天下第一！”孙四二看起来马上就要动起手了。41cpJ
“你亲眼见过赵云怎的，我还说老子天下第一呢！”李三九好像就是要故意气他。41cpJ3
边上的孩子们随即也都开始起哄。“三九天下第一！”“三九天下第一！”41cpJ22
于是气氛伴随着孙四二一拳打向了李三九的脸上达到了最顶点。边上的孩子们围成了一圈开始看孙四二和李三九对着彼此拳打脚踢，至于刘麻子早就被遗忘在角落里了。于是他也只能坐在那看着这帮小孩打架，然后一边想着过几天要不要再去龙潭那边看看，之前的买卖还没谈完呢。41cpJ
不过——他却实在是没法把心里真正想的事情，对眼前的人说出来。41cp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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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是沉默不语的士兵们——只有二三十人，这样的数量真的很让人怀疑这些人到底是如何走到这里的。不过比起这些无言的士兵们，他身后站着的另一个人反而更加反常——他看上去只是个年迈的僧人而已。无论是袈裟还是念珠，或是他头顶的戒疤都无不明显的说明着这一点。比起那些壮年的士兵，以及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只有他现在在这里最显得格格不入。但无论是谁都没有对这个僧人表达出一点讶异。这些人就这么向着前方走去。41cpJ2
到处都是“走水了！”的呼喊声。太监们在大殿前奔跑着，似乎有的人还打算抢救一下这巨大的建筑，而更多的人则只是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绝望的看着火焰吞噬掉他们所侍奉的一切。最前面的男人似乎也愣住了——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发愣的时候。41cpJ2
就在自己的前方。有个男人——他身长六尺，面如冠玉。只是现在满脸的鲜血彻底遮挡住了他英俊的面庞，兕甲下的身体似乎随时都要倒下——但他还站在那里，而且，用剑死命的，指向了眼前的人。41cpJ
徐辉祖——这位魏国公。太子太傅。中山王的长子——正用剑死命的指向前方。他的骨骼已经碎裂。他的五脏都在悲鸣。刚刚在金川门阻拦一拥而入的燕军已经竭尽了他的全力，不如说能够在那种地方杀出血路的他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他却还拖着这样的身体返回了皇城，现在还能站在这里——41cpJ1
而就算这样，这个男人手里的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41cpJ
“我说站住……听不懂吗？已经连人话都不明白了吗？前面是朝贺天子之地。到底是有何诏书，有何旨意，允许你们带兵踏进这里？告诉我啊——告诉我啊？！”41cpJ3
“徐将军。刚刚本王走过承天门的时候，文武百官就已经跪在本王的脚边了——就在外面。现在应该还跪着呢。”他轻轻的说道。“您这又是何必呢。”41cpJ
“给我住嘴！”徐辉祖仍然毫不动摇的用剑指着他。“我只想问——你这是承谁的诏令，秉谁的旨意来这靖难的？先帝祖训有言，诸王靖难必须要有天子密诏——天子的密诏呢？拿出来啊。拿出来啊？！”41cpJ
“将军。奸臣就在您的身后——就在那殿里呢。”他却似乎故意忽视了他的问题，然后稍微有点无奈的看向了那里燃烧着的大殿。“您拦在这里，本王也进不去啊。”41cpJ
“你就永远也别想踏进奉天殿——我徐辉祖誓要诛杀燕贼朱棣，只此一条，至死方休！！！”41cpJ
他——或是徐辉祖口中的“燕贼”，看着他，终于又说道。41cpJ
“徐将军。您是个难得的帅才啊。本王从没想到——即便是本王已经到了浦子口，你还能设兵狙击，还差点损了本王一员大将。就这点来看，您和景隆真是很不一样。甚至连金川门都开了之后，你也在那里率兵抵抗，甚至本王现在都走到了这里……仍然还能看见你，不如说比起烦躁，本王已经变得相当敬佩你了。只是……”41cpJ4
“只是。本王以为——看到那种事情，你应该已经彻底了解才对。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呢？”41cpJ
却已经能看出——徐辉祖那强撑着自己的，近乎崩溃的神经。41cpJ
“你问本王为什么来此靖难。实不相瞒——虽然朝廷确有奸臣，不过更多的是……唉。本以为将军应该懂得这件事，但似乎还是得挑明才行。那既然如此，就实话实说好了。”41cpJ
“徐将军。您难道没想过吗？为什么朝廷从去年开始削藩，本王却能只花半年就从北平打进京师？为什么本王从北向南一路进军，一路甚至未尝一场败绩？为什么朝廷派来阻挡本王的大将，最后却连抵抗的勇气也没有，只能为本王打开城门？大概朝廷也肯定在想到底因何本王能如此势如破竹，无往不利吧——不过这答案明明就是一目了然，所以，您还不明白吗？”41cpJ1
一般的束带要么是革制，要么是丝制，但那份束带却完全看不出材料是什么。而正中央上面的装饰物也是无比诡异，既不是犀带也不是玉带，上面装上的却好像是一大坨完全看不出作用的铁器。那铁器正中则有一盘圆玉，分为黑白两半置于正中，比起饰品看上去更像是个什么法器。而唯独能看出的是上面有一个插口，似乎是用来装入什么东西——41cpJ3
“那就是——本王，乃是天命。”41cpJ4
“哈。天命——天命？你有什么资格妄称天命？”徐辉祖对着他大喊道——他浑身都在颤抖，但是手中的宝剑却从未动摇。“就凭你拥兵自重，打进京师，蓄意谋反？这也算天命，那王莽武曌也都是天命了！我告诉你吧——就在我现在拖延时间的时候，陛下已经远走高飞，招募勤王之师去了！你就等着受死吧——逆贼朱棣！！！”41cpJ4
他将束带放在腰间——而那东西就像活了一般，只一瞬就已经系在了他的腰上。41cpJ3
徐辉祖仍然拿着剑——但是他知道，已经没有用了。这就是当时的那个东西吧？他回想起在北平，在济南，无论在哪里都只能收到的一份份绝望的奏本。甚至自己在江边看到的——就是这个东西吧？那大概，自己也要死在这里了吧——不过。自己争取的时间已经够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就这样就好——41cpJ
他最后听到的声音，就只剩玉符置入那束带后，发出的，怪异的咬合声。41cpJ
“变身。”41cpJ27
“以前啊。我曾经很憧憬正义的伙伴呢。”41cpJ2
盛夏的农活其实一点也不比春天少，一般的农户每天干完活了之后回家想做的事情大概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吧。不过这家却稍微有些不同——对男人来说种地似乎从来都不是什么难事。每天干完一天的活之后，他甚至还有精力去和自己的孩子聊聊天，讲讲故事什么的。对于村里的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一辈子都难以想象的事情——不过男人却总是会这么做，而且，每天都是。41cpJ
于是，一老一少就这样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看着月亮扇着风。41cpJ
时节正是大暑。这样的日子里也只有晚上从河边吹来的风，能稍微带来一丝清凉了。41cpJ
“这个吗……”男人看着月亮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于是他只能很尴尬的打算搪塞过去：“这有啥问的。和你成天玩的那几个孩子就是小伙伴。这都不懂？”41cpJ
“正义……正义啊。正义不是个人。”男人看了看孩子，最后也放弃了顾左右而言他，于是他叹了口气。“文丞相的诗我跟你说过吧？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就这个。懂了么？”41cpJ1
“算了。就是让你当个好人。”男人看起来有点尴尬。但他还是摸了摸孩子的头——“多去帮帮别人。有人遇难就伸出援手。有人遇险就拔刀相助。这你总懂吧？给你讲那么多故事了。”41cpJ
“是这个啊。”孩子却好像听懂了却也没听懂的一般点了点头。“我知道要当个好人了。那去找正义是不是很麻烦啊？”41cpJ
“都说不是个人了……唉。算了。”男人感觉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这会又变回一脸无奈的表情。“你说的也对吧。反正确实也挺难找的。这玩意……怎么说呢。当个好人，和正义还是差的很远呢……唉，说到底这是个‘道’，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懂吧……春秋的时候有个姓李的老头子研究过这个，后来他骑着牛一路向西奔着大秦去了。你爹我啊，没那个能耐。找了一辈子，最后也还是这样了。难啊。”41cpJ5
“这个吗……”男人抬起头，似乎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你爹我小时候啊……看过一个故事。那故事的主角的理想，就是想当正义的伙伴。我以前也一直觉得这很帅，就一直也想试试……只是后来啊，等我长大了之后真的去做了，才发现这真不是什么随口说说就行的事情……于是你爹我就这么试了很多年。试了很多次……但最后也还是，回来种地了。这么一说……好像也挺没面子的。”41cpJ
“因为啊。英雄这东西，也是有时辰限制的。”男人就好像自己刚才说了个听不懂的笑话一般，难堪的笑了笑。“一旦年岁到了，就很难实现了……我要是也早点意识到这点就好了。”41cpJ4
两个人就这样在夜晚中沉默了一会。夜风习习。河边吹来的凉风稍微驱散了一点盛夏的热气。41cpJ
“你这辈子……做个好人就好。讨个老婆。生个孩子……普通的过完你这一辈子就行。什么正义的伙伴……都是笑话。不要去想当那种人。好么。”41cpJ2
“好啊。那就不当呗。”41cpJ3
他似乎已经想好了要是这孩子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之后的回应了。41cpJ
“因为我觉得爹已经很厉害了啊。”孩子倒是很憧憬的看着男人说到。“村里的大家不都这么说吗。所以爹完全不用做什么正义的伙伴，就已经很帅了。所以，爹你就这样就好啦——我还想听爹再给我讲好多好多故事呢。嘿嘿。”41cpJ
就仿佛是想要安慰男人的一生一般，孩子就这么无比清澈的说道。41cpJ
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崇敬的看着自己身旁的男人而已。41cpJ
这个男人，就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最后对着月亮，轻叹了一口气。41cpJ
这个男人，就仿佛浑身的伤痕，都痊愈了一般——41cpJ2
闭上了，他的眼睛。41cpJ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