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站在他的身旁，望着他灰色的头发，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裂开来。lhKnk
“非常非常讨厌。”他没什么感情地说。“以后你随便怎样都好，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lhKnk
“我在骗你，”他的嘴唇露出一丝嘲讽，“神的心思，凡人怎么可能揣摩明白。”lhKnk
我的父母都不姓森，妈妈说，她和父亲相遇在夏天的森林里，所以我叫森夏。lhKnk
妈妈对我很好，尽管她做了其他男人的情人，可她并不下贱，她只是要养我，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孩子，想要留在瑞琪，还能怎么样呢？她大可以抛弃我，去寻找新的人生，她的皮肤那么光滑洁白，头发那么有光泽，无数成功的男人想要一个这样的女人，但她被我拴着，便只能一点一点贩卖自己，无法得到一个完整的许诺。lhKnk
我的童年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尽管住在贫民窟，妈妈温柔的言传身教却让我的灵魂免于染上这里的贫穷。lhKnk
妈妈供我念市中心的学校、每个生日送给我大大的蛋糕、经常变魔术般从衣柜里取出好看的小裙子、给我编复杂的头发、每次睡前都亲吻我的额头.....lhKnk
七岁时，妈妈得了病，她没有医治，留下一大笔钱，死了。lhKnk
妈妈给人造人录下了自己的声音，复刻了自己的相貌，她对我说，她的灵魂只是换了个容器，以后人造人便是我的“母亲”了。lhKnk
“母亲”毕竟不是人类，因为再没有人替妈妈参加家长会，大家慢慢知道了我没有父母，班中很多人会开一些恶意的玩笑，他们编出难听的歌谣围着我唱，我很害怕，但我也很胆小，我什么都不说，回家一个人哭。lhKnk
好在我有人造人母亲，她会揽住我，我的温度温暖她的橡胶皮肤，然后她再反过来温暖我，所有委屈便会慢慢消散。lhKnk
有一个人爱太好了，哪怕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我把她当成第二个妈妈，并全心全意去爱着她。lhKnk
我学习很努力，可由于怯懦的性格，我还是活成了一个边缘人。lhKnk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没有父母为我规划人生，也没有什么美好的梦想或是野望，妈妈留下遗产，希望我好好念书，那么我便好好念书，仅仅是这样不清不楚地过下去，偶尔抬起头用沉郁的目光望着教室门旁嬉笑的孩子们。lhKnk
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没有关系。lhKnk1
她穿着一身黑，头发捋在脑后扎成一束短短的马尾，粉雕玉琢的小脸很可爱，却一直绷得紧紧的，像个装满了心事的小大人。lhKnk
她在电子屏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没有更多的自我介绍，走下了讲台，然后径直走向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到了我的旁边。lhKnk
我很惊讶，这里是班级最角落的位置，只有在班级食物链底层最不受欢迎的人才会选择坐在这种地方。但惊讶之余又有一丝莫名的感动，即便我明白舒叶并不是因为想和我做朋友才坐在我旁边。我也有同桌了。lhKnk
我偷偷打量这位新同桌，舒叶是个眉眼凌厉的小女孩，她支着下巴望向窗外，好像其他人其他事都与她无关似的。我收回目光，怕触犯到她，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lhKnk
“我是舒叶。”她回答，声音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淡，让我有些惊慌。lhKnk
我连忙找话题：“那个，为什么想要坐在这里呢?呃...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最后一排，还是角落，很少有人会想坐在这里，因为...因为这里很难交到朋友。”lhKnk
舒叶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我上学又不是为了交朋友来的。”lhKnk
我被她呛了一声，讪笑着应声：“对对，我们是来学习的，交不交朋友其实不重要。”lhKnk
“什么学习？我上学是因为我爹要我来上学，”她皱了皱小鼻子，“否则谁愿意呆在这样一间时不时有人放屁的屋子里。”lhKnk
舒叶说话的语气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嘲弄，再加上她一直臭着脸，没有多少人愿意和她做朋友，但是因为她长得很可爱，不少男生喜欢被她皱着小眉毛呵斥，时不时来和她开玩笑，倒也不至于和我一样混成边缘人的位置，幸运的是，大家来到这边大都是找舒叶，很少有人会捉弄我了。lhKnk
我们很少说话，我埋头学习，她支着下巴看窗外，一看就是一上午，有时候突然看的热泪盈眶，低头在电子屏上点点点好像在写些什么，我偷瞄，是诗一样的东西，什么“燃尽世界的夕阳”“吞没教学楼的樟叶的阴影”....lhKnk
偶尔我偷瞄时会和她凌厉的视线撞在一起，那时我便红着脸赶紧低头，而她也停止创作，扭头看向窗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看风景，我过一会儿再望过去，她可爱的耳垂仍然红红的。lhKnk
我俩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在偷瞄与扭头中度过了半个学期，期间调过好几次座位，但我俩都没人离开。lhKnk
四年级结束时，我突然鼓起勇气向她发送了终端好友申请。lhKnk
莫名其妙的是，她同意之后三天两头发冷笑话给我，还拍她妹妹穿裙子的照片给我看，尽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弟弟.....lhKnk
更莫名其妙的，四年级升五年级的那个暑假，我们就这样通过网络聊天成了很好的朋友。lhKnk
仍然莫名其妙的，再开学时，舒叶变得特黏人，说话一直笑嘻嘻的，还特大方地把自己写的小说让我看，但面对其他人时仍然臭着脸，一个音节都不愿多讲。lhKnk
我们坐在属于我们的墙角，一人戴一边耳机，低声说着属于我们的悄悄话。lhKnk
在舒叶的带领下，慢慢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玩了，五年级六年级，我终于也有了其他朋友。lhKnk
我们考入同一所初中，并约定考入同一个高中，同一所大学，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如果将来我们的孩子是男孩和女孩，就定下娃娃亲，如果都是男孩，就让他们认兄弟，如果都是女孩，就让她们做闺蜜。lhKnk
升入初中后，舒叶慢慢长开，她本就灵动的眉眼在凌厉外多了几丝温柔，身材也慢慢拔高，和我站在一起就像姐姐和妹妹，尽管她仍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但大家却仍愿意去贴她的冷屁股。初中了，一些男孩不再像小学时那样幼稚，他们有了新的追求。lhKnk
下课时，一群男孩女孩跑向最后一排围着舒叶叽叽喳喳，舒叶透过人墙冲我无奈地苦笑，我对她做鬼脸，但扭回头时却感觉有些沉重。lhKnk
我对自己阴暗的情绪感到惭愧，不该这样的，我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lhKnk
时间兀自流淌，我们升入了初三，这一年，一个白头发的男孩转入了我们班。lhKnk
他叫北麓，妈妈还在的时候捡回了冻僵的他，我们曾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是我童年时唯一的朋友，但就像出现时一样，他又突然离开了，在他离开一段时间之后，妈妈带着我离开了原来的家，但我从未忘记过他。lhKnk
他变了，是好的变化——他的脸颊干净洁白，一头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身上小马甲干净合体，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明亮而纯粹的光。lhKnk
我兴奋地望向他，但同学们早已围了上去，透过人墙，他的目光和我交汇，我欣喜若狂，想说些什么，却在意识到了什么后慢慢扭过了头。lhKnk
舒叶支着头在看窗外风景，飞鸟与清风，像是一幅画，她流畅的下颔线是画里最美妙的一笔。lhKnk
“怎么了？”舒叶突然扭回头看我，但我破天荒地没有理她。lhKnk
舒叶没有生气，她冲我做鬼脸，把脸鼓成奇怪的形状，眼珠子上下翻动着，但即便如此，她的脸庞依旧洁白光滑，她的眼睛依旧明亮有神。lhKnk
我想要去告诉北麓我是谁，但又没有勇气，他太耀眼了，我怕被嘲笑。lhKnk
我扭头看了眼舒叶，她太美了，她的美像一面镜子，照出我的自卑和不堪。lhKnk
我感到心里有种黑暗的情绪在滋长，像是穿着棉衣被人摁进了冰水，寒冷沉重，又愤怒。lhKnk
为了让北麓看到我，我要站在班级最显眼的地方，我开始渴望和所有人都建立良好的关系，我开始学会笑着回应那些敌意和讽刺，甚至拿自己开玩笑，慢慢的，我和每个同学都能说上话了，再加上逐渐长开了的脸蛋和聪明的脑袋，我有很多新的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lhKnk
和这些朋友聊天并不愉快，我要照顾他们的情绪，注意不同人的不同爱好，还要巧妙地附和每一个人，尤其是三个人或五六个人的时候，要让每个人都感到没被忽视就像拎着水桶来回救火，让人身心俱疲。lhKnk
但是，我享受拥有如此多的朋友，他们让我感到自己被人爱着。lhKnk
有人爱就好了，不管是父爱还是母爱，都是一种爱，被如此多朋友爱着的我并不孤单。lhKnk
因此我一边疲惫地交际着，一边享受交际带给我的满足，交朋友从一开始的手段，变成了我的目的。lhKnk
舒叶有些吃醋，时不时向我抱怨为什么要对除她以外的其他人那么好。lhKnk
我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随便说几句好听话，她就满足了。lhKnk
舒叶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我则低头看书，她是不是会偷瞄我，我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lhKnk
我爬上了班级的最高点，所有人簇拥着我，下课时我的位置会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从一开始慌张的附和变成了如今施舍般说上一两句话，看着话题发展，然后时不时调整它的走向。lhKnk
他高大又帅气，是校橄榄球队的副队长，符手是罕见的元素系，还有司机开着梅赛德斯车接送他上下学。lhKnk
班级里流传出奇怪的传言，舒叶曾和很多混社会的男人有染，可能早就不是处女了。lhKnk
大家议论纷纷，有人去问舒叶，舒叶冷哼一声，骂他是不是傻。lhKnk
流言越来越离谱，甚至传出了她就是混社会的黑老大，曾经拿着西瓜刀砍爆过一条街的网管这样的故事。lhKnk
舒叶对这些故事嗤之以鼻，但别有用心之人并非如此。男生们希望这些故事是假的，女生们则不然。lhKnk
有人向我——舒叶最好的朋友求证，我皱起眉头，有些慌张地否认了。lhKnk
我宽慰她，你还有我呢，她点头，说自己并不在乎其他人的眼光。lhKnk
我抱住她的手一点点用力，像是要把她锁在胸腔里似的，直把她勒到喘不过气。lhKnk
我真是个可怕的人，真是个令人厌恶的人，真是个无药可救的人。lhKnk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确信自己爱着舒叶，甚至爱她胜过爱北麓，但我仍克制不了想要伤害她的心情。lhKnk
其实初三时，我并没有散布什么流言，只是在和其他人聊天时无意地开了句玩笑“舒叶眼神超凶的不觉得吗？就好像电影里那种黑道太妹一样。”lhKnk
我救了一个满身是血躺在回家路上的灰发男人，他自称是神，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但他确实可以做到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事。lhKnk
我再次体会到了当初那种如坠冰窟的心情，她拥有的一切，我无论如何也得不到，拿不来。lhKnk
不受控制了，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我的朋友，我的一切，我的所有都绑在了一辆高速行驶的列车上，一头驶向未知的迷雾里。lhKnk
人类的人生真是脆弱啊，哪怕过去那么多年都循规蹈矩地生活，只要一个小小的情绪波动，世界就大不一样了。lhKnk
这样想着，我点燃了那座母亲和我曾一起生活过的公寓。lhKnk
我疯了吗？我应该是疯了，否则，我不会听到脑袋里出现的另一个我的声音。lhKnk
她对我说，所有人都不再爱我了，只有她，只有她深爱着我。lhKnk
因为她就是我，只有我会爱上如此丑陋的，名为“嫉妒”的我。lhKnk
接受了嫉妒的存在后，我拥有了她一部分的力量——所有即将杀死我的力量都会无效化。lhKnk
直指额头的子弹、挥向脑袋的砍刀、甚至是朝我射来的核弹。lhKnk
获得了如此力量的我，想要和舒叶彻底说清楚，想要得到北麓。lhKnk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情绪变得如此容易激动，我被舒叶和北麓所激怒，更嫉妒舒叶那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新朋友，我做出了自己没想过的可怕的事——我毁了舒叶的脸。lhKnk
我决定将一切交给嫉妒了，嫉妒爱我，嫉妒是我最后的朋友，嫉妒说，它永远不会背叛我。lhKnk
可是，那天游乐园炸开的烟花又将我从混沌中拉了回来。lhKnk
灰说，如果非要什么人爱的话，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爱一爱我吧。lhKnk
我们答应了自称维罗妮卡女王的人工智能的要求，帮她做一些仿生人不方便做的事情，作为交换，我得到了“母亲”的残余数据，尽管只是一些残余的录音，这仍让我欣喜不已。lhKnk
其实，作为交换的一方，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全是灰在付出，他召出虫群，挥出火焰，我所做的不过是躲在屋子里而已。lhKnk
灰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不要想太多，只要意图毁灭这个世界的人，都是他的盟友，这是他本来就想要做的事，并不是因为我，我只需心安理得地呆在后方就可以了，因为我是他爱的人。lhKnk
今天早晨，维罗妮卡说需要我们出面一趟，推开门前，灰告诉我，他要离开我了。lhKnk
我静静站在他的身旁，望着他灰色的头发，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裂开来。lhKnk
“非常非常讨厌。”他没什么感情地说。“以后你随便怎样都好，我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了。”lhKnk
“我在骗你，”他的嘴唇露出一丝嘲讽，“神的心思，凡人怎么可能揣摩明白。”lhKnk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