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的感觉,开始占据微弱的意识,开始充斥空白的大脑。413M4
梦很清晰,清晰得就仿佛是正在发生的幻象,又仿佛是记忆的重放。413M4
但无论如何,式确确实实来到了梦中,不自觉地观察着梦中的一切。413M4
女孩的五官很精致,像是一个精心雕琢的人偶,又像是童话中的精灵。413M4
黑色短发没有超过脖颈,黑白两色的水手服干净得就像是新的一样。413M4
她的身上有许多揉成团的白纸,宛如一朵朵白色的纸花,绽放在死尸的身边,默默地为死者祈福。又像是一层厚实的棉被,企图维持着死者最后一缕魂魄。413M4
不知道为何,式觉得这些被揉成团白纸不太对劲——它们太干净、太纯粹了,就好像每一个纸团都是同一个纸团的复制品。413M4
式觉得,覆盖在少女身上的东西,应该是由写满文字的纸团、伐木场的木屑、被丢弃到垃圾桶的塑料包装袋共同组成的。413M4
少女的水手服绝不该这么干净,而是很久没洗,到处都是污痕,长满了霉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413M4
她身上的每一块皮肤都不该是完好正常的,而是被各种淤青和冻伤覆盖——由无法控制身体而跌倒形成的淤青,由无情的寒冬所冻成的冻疮。413M4
勉强压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式的心中又升起另外一个疑问——那真的是死尸吗?这名如精灵般美丽的少女,真的彻底没救了吗?413M4
呼吸非常微弱,犹如一段若有若无的风,几乎是一种错觉。413M4
想必,就算女孩现在还没有死去,但恐怕已经距离死亡不远了。413M4
寒冷的风伴随着雪花,透过纸板的缝隙,夺走窝棚内的温度,发出死神低吟一般的冬日呼啸。413M4
但是房门却很坚固,比钢铁坚固,比曾经的誓言坚固,甚至比那段感情还要坚固。这小小的房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它其实并不是窝棚的出入口,而是在式内心留下的永远都不应该忘却的烙印,封印着式不该了解的真相。413M4
若是清醒着,式一定会尝试透过纸板的缝隙,观察外边的状况吧?413M4
但是,这里是梦中。既然是梦中,就不能按照现实中冰冷的逻辑,而是炽热和混乱的感觉。413M4
在这梦中,式觉得,自己一定要打开这个房门。门外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有什么悲剧在向她哭泣,有什么比誓言还更重要的真相她必须知道。如果无法打开这道门,她将变得不再是自己,或许连自我意识都无法再维持下去,真的就成了一具不会思考的人偶。413M4
没有人,没有树,没有草,没有温暖,没有希望,没有慈悲。413M4
为什么会这么冷?为什么刚刚带着雪花的风一点都不冷?413M4
激灵一下,在大脑终于意识到寒冷的那个瞬间,式立刻关上了房门。413M4
白色的纸团在血海中发芽、成长、开花,化作一株株妖艳的彼岸花。413M4
她只能静静地望着血海中那个依然穿着水手服的那个人。413M4
内心无比空洞,却不再是什么都没有的伽蓝之洞,而是被憎恨腐蚀的空无之心。而这份憎恨的源头,不是躺着的少女,不是这冷酷的世界,而是那颗永远充盈着杀意的心,以及……亲手将这匕首刺向少女的两仪式。413M4
是的,少女是被两仪式杀死的,两仪式用那把匕首杀死的。413M4
从梦中得到这个事实,让式觉得肺部的空气被抽干了,鼻子也被封印了呼吸的功能,让她只能依靠着那份憎恨维持着自己的意识和存在。413M4
但是,式很快就意识到,让她窒息的真正源头并非是这个事实。413M4
少女的死相,不该是这样的。就如同少女之前的死亡,不该是那样唯美而又安静的死亡。就如同这些彼岸花,不该是真正的彼岸花。413M4
在魔眼开启时,万物的死亡之线会被两仪式看到,也可以被任何锋利的武器切断。杯子被切断死线会粉碎,车辆被切断死线会四分五裂,人被切断死线会变成被精心切割过的上百个尸块。413M4
少女胸口的匕首,实际上并非是刺入了心脏,而是被切断了死线。413M4
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在盛大的杀意下,都被切割成了薄片。413M4
她身上的每一块骨头,在失控的冲动下,都被碾压成了粉末。413M4
血液混着血肉和骨粉在地上流淌,裹卷着衣服的碎片,鲜血的气味充斥着大楼的每一个角落,这才是少女本来该有的死相。413M4
是的,没错,不会有错的……正如两仪式这个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人偶,其内在不过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少女死时并不美丽,而是如两仪式的内在一般的丑陋——极致的丑陋,作呕的丑陋,让人憎恨的丑陋。413M4
怪物还有存在的理由,无论如何也不想死去。可两仪式这种诞生于“无”的错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在出生时就应该被溺死在便盆中,连呼吸到一口空气都是对万物的一种极大的亵渎。413M4
式憎恨着两仪式。两仪式的杀意有多强烈,这份憎恨就有多炽热。因为两仪式杀害了她最挚爱的人,不只是杀害,还是噩梦一般的虐杀。413M4
到了这一步,式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还有自我意识,为何自己还能够做梦——结束自己的生命对她而言是无比轻松的事情,可是她不想结束,而是惩罚自己,折磨自己。因为死亡带来的是远离所有痛苦的安宁,两仪式不配拥有安宁,她只配在这罪孽与痛苦中永远地被折磨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直到万物的终结。413M4
肉体的折磨根本洗不清两仪式的罪孽,只有让罪人重复着最绝望的记忆,才能展现世界的仁慈,才能稍微安抚一下式那颗憎恨的心。413M4
她笑了,笑得那么的开心,因为她最憎恨的敌人正在被千刀万剐。413M4
一瞬间,所有的憎恨在她的心中爆发,意识在这憎恨的冲击下支离破碎,却又在憎恨的支持下重新捏回原来的样子。在短短一息之间,意识就完成了数千个破碎与重塑的循环。式享受着这个过程,这个过程让她感觉到自己切切实实还在活着,让她意识到自己最憎恨的那个怪物正在被折磨。413M4
然而,梦还在持续着。就好像,连这场梦也属于那无间地狱的一部分——无论式身处何时,无论式身处何地,两仪式永远被囚禁在无间地狱中,不得哀嚎,不得哭泣,不得有一丝一毫对希望的觊觎。413M4
但在这罪与业的循环往复中,不知不觉间,式眼前的一切又变了。413M4
地面尽是尘土,天空乌黑一片,周遭高楼林立,栏杆锈迹斑斑。413M4
少女在天台的正中央永眠,彼岸花像之前那样肆意地绽放。413M4
大楼的地面覆盖上一层浅浅的鲜血,彼岸花的清香晕染了所有的空气。413M4
那头及踵的顺直长发漂浮在血海之中,闪烁着着银河般光点。413M4
染上晚霞的夜色和服华丽无比,将小小的少女包裹得如同蚕蛹。413M4
如果说之前的少女的表情是安静,那么现在则是冰凉的温柔,带着一丝式无法理解的母性,就像夏日清晨的泉水,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413M4
式的笑容消失了,因为她本能地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看到过少女穿上这身衣服。然后,她又意识到了不对,女孩从来都没有在那样的冬日中在饥寒交迫与高烧冻疮中死去。413M4
女孩真正的死法只有一个,正如人的死亡只有一次。就是在这栋大楼的中央,被两仪式切断了心脏处的死线,变成无比悲惨的模样。413M4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少女的死和记忆中不同了?413M4
而后,犹如噩梦一般,少女半凌空地缓缓站起,就像被提起的人偶。413M4
她仍然闭着眼睛,她仍然美丽得仿佛童话中的精灵。晚霞的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那星辰般的长发染上美丽的殷红。苍白的小脸似乎也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开始变得拥有生机,开始变成式心中最美好的样子。413M41
只有两个流浪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默默地守候着她,急切地注视着她,关心着她的一举一动,充分证实了这确实是一个拥有“爱”的世界。413M4
话语从两名流浪汉的口中不停地说出,像春天的鸟儿一样聒噪。413M4
这些都是很温暖的话,可是式的心实在是太冷了,和梦中那一望无际的冰原一样冷,和被冻死的女孩一样冷,和那些妖艳的彼岸花一样冷。413M4
因此,这些温暖的话无法传递到式的心中,式听不到,也不想听到。就像在最冷的冬天里,离开水管的热水会被空气冻成冰柱,掉落在地面上,变得比地上的雪还要冰冷得多。413M4
此时此刻的式,只想找到那个少女——那个叫做佐久间秋奈的少女。413M4
于是,她迈出步伐,犹如彷徨到连意识都快维持不住的幽灵,在执行着最后的执念,那么的奋不顾身,那么的不顾一切。413M4
但她才刚走了几步,一段刚刚被记录下来的记忆,犹如炸裂的炮弹,轰击着快要维持不下去的自我意识。413M4
现在的秋奈,正静静地躺在坟墓之中,获得了永远的安眠。413M4
就像梦中的秋奈,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平静,远离了所有的痛苦。413M4
唯有继续在无间地狱中受罚,才是式唯一该做的事情……413M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