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秉持着这般理念，但苏天实质上并不在乎这种哲学上的思辨。他不会要求其他人接受，或是在任何地方当众传播自己的观点。如果有人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他的思想，因而来驳斥他纯粹属于无知的悲观主义论者，他也不会有任何的羞愤或者恼怒。424oZ
这种思辨一旦上升到了意义论，瞬间就会变得枯燥又乏味。424oZ
总体来说，苏天并不关心人类种族的发展或是进步，因为，在他可以预见的有生之年内，“人类”还远远达不到所谓“极限”的门槛。从记事开始，苏天就从来没有过什么“为全人类的发展而努力”的崇高理想，站在某种角度上讲，他所作所为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424oZ2
人类，作为一种群居动物，虽然目前社会意识形态的大方向是追求共情，但有一句俗话说得好——“人类总是无法相互理解”。424oZ2
在追求个性、新奇与差异化的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彼此总不免存在各种观念上的差异。由于网络的普及，向大众表达自己的观点已经成为了一件很简单的、普遍的事情。在苏天看来，这的确有力降低了信息的获取难度，不过，各种莫名其妙激发的恶意争吵，实在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无聊行径。424oZ
不是“无意义”，人类是擅长把没有意义的事物赋予意义的，而是——“无聊”。424oZ
从宗教到政治，从科学到哲学，各行各界的骂战自古有之，至今不仅并未消停，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果不能讲法律，那就和你讲道理；如果道理被驳斥，那就引导舆论；如果舆论反转，那就进行人身攻击；如果人身攻击无法占据高位，那就采用精神胜利法。424oZ3
一眼能够望穿的，毫无逻辑、价值和趣味的套路。424oZ5
除了真正关心的人际外，苏天并不在意外人对他的任何看法，亦或是谴责。“故作乖张”、“脑子有病”、“心理变态”、“哗众取宠”，对于网络上的少许私议，他也无意去争辩一二，更何况，从某些角度上讲，那些说法还真的蛮贴切……424oZ
大概，苏天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且“虚伪”的人。他也很享受当下“无知”的状态，因为，只有这样，涉入尚未可知的领域时，才会产生“求知”的快感。424oZ1
他的所学所思、诸为诸用，最根本的目的，都只不过是为了追逐寡淡生活中的“刺激”罢了。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成为了某类全知全能的存在，那么，在他看来，这种仅有的乐趣也要荡然无存了。424oZ1
唯有思考的时候，我才成为我，我才形成我。因为我是——424oZ3
“……综上所述，恐惧元素在如今的娱乐表现形式已逐渐趋向于隐蕴化、抽象化。各类使用血腥堆砌画面的粗糙手法被大众普遍认为是不堪的、有失水准的。相比于直观的Jump Scare*，人们更热衷于通过对恐惧元素的自我解构，从而引起自我启发式的“心源性恐惧”。“模糊性”、“自省性”、“心源性”，这正是“恐惧抽象化”概念的三道重要组成环节。回顾“恐惧”本源定义的历史进程，“抽象化”正是现代以来产生的重要审美演变，由此引发的“恐惧”情绪的心理学概念拓展，将在正文具体阐述。”424oZ4
敲定完概要的最后一个字，苏天抬起手，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按压出咔喇咔喇的响声。424oZ
他旋即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热巧克力，以咖啡因驱散着微弱的倦感。微甜的深色稠浆涌进喉管，能够感受到那股顺着食道直淌下的，由内向外散发出的暖意。424oZ
眼角的余光瞥到笔记本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目前的时刻是2020/1/17，08:30。424oZ1
毕竟，放在往常，如果早晨有课的话，这已经是第一节的开堂时间。424oZ
想到这里，苏天打开了笔记本的浏览器，在域名行敲出一串网址，登录了学校的内网OA系统。在完成综述文档的上传后，他操作着将其打包成了附件，发送至导师的工作邮箱。424oZ
回忆起之前随通讯告诫而来的嘱托，他随即顺带用手机滑出全息的数字界面，拨通了指向后者的号码。424oZ
耳畔边传来一个熟悉的，醇厚的嗓音。无论任谁听到，都会下意识在心里浮现出这么一种感觉——424oZ
如果将其声音特质抽离为修辞学上的形容，答案毫无疑问地将是这两个词汇。424oZ
“我已经确定好了假期报告的选题，”盯着屏幕的苏天说，“综述刚刚发到您的邮箱里了，闲下来的时候，抽空审阅一下就行。”424oZ
“还有一件事，昨天晚上，我抽空体验了一下您送过来的设备，《冥渊的呼唤》的技术远超预期。稍后，我会总结出一份详细的测试报告给您。”424oZ
通话那一端猛地传来“咔擦”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突然被挤压得碎裂。424oZ
印象里，导师无论待人接物，还是进行教学工作，永远都是一副泰然沉稳、从容不迫的气质。苏天隐约觉得，即使得知半个小时后市内就要发生高烈度的地震，导师大概也会先处理完手中的工作，再不紧不慢地撤离学校吧。424oZ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惊诧”的时候？这种异状本身带给苏天的惊讶感，就远比《暗厢》的整个流程叠加在一起还要强烈得多。424oZ
对话的另一方极其严肃地说：“你从哪听到这个名字的？”424oZ
“准确点讲……是看到的，”苏天瞥了一眼还堆在书房的空纸箱，“从包装盒上。”424oZ
“……不是，您寄过来的游戏舱吗？型号是，”他一字一句念出那串编号，“——COC-IMS4508。”424oZ
“这几天，”通话那端斩钉截铁地回道。“我从来没有寄过什么东西给你。”424oZ1
稍稍回忆了几秒钟的他，尝试论证道，“我记得很清楚，您在寒假伊始的那天早晨，也就是前天的上午，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是早上的九点四十三分，您在通讯里说，会给我寄一具大型的电子设备。还特地强调了，那和您的研究课题有关，所以让我要‘细致地研究一番’。”424oZ
“很遗憾，一月十五日上午，我没有给你打过电话。”通话那端直白道，“你确定，那是我的通讯号码？”424oZ
“没错，我确认是您的号码，我也不可能认错您的声音。”苏天从耳边放下手机，在保持通话的同时，开始翻找曾经的历史记录，“手机里面应该还保留着通话记……”424oZ
手机淡光的屏幕上，显示一月十五日当天的通话次数是——“零”。424oZ
但随即，下一瞬间，他便阖上眼睛，自我否定掉了这个结论。424oZ
且不说，自己的手机从来没有用过指纹锁这种东西，而长度不定的自由密码被在五次输入机会内破解的概率几近为零。这两天，设立在住宅各处的警报器没有过任何的反应，家里除了快递员也没有接待过任何人，包括客户。424oZ
更何况……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删除通话记录？424oZ
导师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也不太可能有其他什么人，会费心费力地上演这么一出“恶作剧”。424oZ
——如果，这件事并非外因所致。那么……来自内部环境呢？424oZ
思维有些紊乱的苏天低垂下眼睑，眉头紧锁。两指按压上自己的太阳穴，用力地揉了揉。424oZ
“不好意思，”苏天微微喘息着回答，“老师，我大概又有点……犯老毛病了？”424oZ
那种仿佛做出了论断般的肯定语气，让听闻者不由愣了一下。424oZ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电话便直接就那样挂断了。无论是从导师的语气，还是包括挂断通讯在内的一系列行为本身，苏天都能够感觉到一种“急切”的感觉。424oZ
——就好像，早有预料的坏场面果然发生，要急着去进行相应的处理一般。424oZ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除了通讯记录的消失外，还有其他的很多地方可以验证。424oZ
苏天呼出一口气，用手抵住眉心，指尖在额头按压出淡淡的红印。424oZ
整理了一下思绪的他迅速从座椅上站立起身，走到书房角落堆叠的纸箱旁，将上方掀开的拆口按回，查看起快递残缺的回执单。424oZ
【货物：《冥渊的呼唤》· COC-IMS4508全沉浸休眠式游戏舱*1】424oZ
……包括寄件人、寄件单位和寄件地址的后续，被完全撕扯掉了。424oZ
苏天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接收货物的时候……好像是将回执直接撕了下来，看了一眼后便顺手进了垃圾桶中，丢弃到了门外。424oZ1
在扔掉回执之前，自己早已被导师通过电话事先提醒——当天有货物会送上门。记忆中，手机里显示的电话号码正确无误，自己也不可能辨认错导师的声音。因此，确认过一眼后，自己并不觉得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424oZ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已经找不到当天的通话记录，导师更是亲口否认了这一行为。424oZ
游戏舱已经切实地摆进了自己的卧室，这是无法篡改的事实，这就意味着……424oZ
——过去的导师、现在的导师、自己的记忆，其中必定有一方出现了问题。424oZ
导师说，这件事和自己无关，让自己等待回讯。导师没有向自己寄过游戏舱，但他听到《冥渊的呼唤》时，霎时显得很吃惊，这说明，他的确知道游戏的存在。自始至终的反应都从侧面隐喻了，他应该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知情。424oZ
——有人模仿了导师的声音，还模仿了他的电话号码？424oZ2
无论从隐私性、还是公共安全性的角度来说，这都不现实。424oZ
即使退一步，假定这是真的，有人顶替导师的身份向我进行了通讯。那么，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光是寄个游戏舱给我，让我玩《冥渊的呼唤》么？424oZ1
虽然用简单的相斥法划定了范畴，然而，苏天一时间仍旧无法得到什么确切的解答。424oZ
错乱的逻辑形成了无法可解的悖论，如果不考虑“自己的因素”，他完全难以理出目前事态的头绪。424oZ
但内里，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其实是十分高昂且亢奋的。424oZ
这个家伙在享受这种感觉。424oZ6
虽然寻求场外援助的手段有些丢脸，不过……丢脸就丢脸吧。424oZ
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讲，他觉得自己早已练就了厚度不薄的脸皮。424oZ
俗话说得好，合格的猎手要懂得运用一切武器、一切环境。424oZ
大致整理了一下事态和说辞，苏天走出书房，迈步靠向关着门的卧室，在门面轻轻叩了两下。424oZ
苏天的声音并不大，分贝大概连面前的隔音门都无法穿透吧。但他知道，那家伙一定听得到。424oZ
姑且算是打过了招呼后，苏天随即咔擦一声拉下把手，开门就进。424oZ
光线阴沉的房间里，一切家具依旧笼罩在晦暗的阴影中。卧室的双人大床上，团起的天鹅绒被子中央鼓着一个小包。424oZ
“你企图通过三番五次地影响我的睡眠质量，从而把我的智商拉到和你一样低？”424oZ
“……好吧，我承认，我拉低了整条街的智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你知道，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打扰你睡觉的。”苏天表情十分无谓，大概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毒舌。他收回贴近墙侧的手掌，从卧室里拉了张椅子，面朝床的方向坐下，支起十指，“是正事儿。”424oZ1
鼓起的包开始在被子下缓慢地蠕动，少时，从其一角终于钻出一条纤细的黑影，和两只绿玛瑙般的通透竖瞳。从被子钻出来的这家伙散漫地踱着步子，在床铺上蜷缩着盘了起来，尾巴漫不经心地摇晃。424oZ11
苏天搓了搓手，视线朝上偏移，组织了一下语言。片刻后，他首先开口问道：424oZ
“在前天，也就是一月一十五日的上午，大概九点十分左右，当时，你应该正在餐厅吃早饭，是吧？”424oZ
“那个时间段里，我有没有在客厅里接到过一个电话？”424oZ
“嗯……”黑影沉吟了片刻，旋即以肯定的语气答道。“没有。”424oZ
“这样啊……”苏天挠了挠后脑，“我当时在干什么来着？”424oZ
“这么年轻，就患老年痴呆了？”闻言的黑影讥讽地说，“你连这都不记得了么？你不是收到了中奖短信，兴致颇高地在那填家庭地址么，还向我炫耀来着……”424oZ
“《冥渊的呼唤》呗。不是你自己去官网上预约的吗？”424oZ
“唔……”苏天脸上显现出错乱的表情，“我去预约了……《冥渊的呼唤》？”424oZ
“嗯……”黑影大概真觉得面前这家伙的反应有点不太对劲了……它想了想，直接诘问道，“你记忆又出问题了？”424oZ1
“我不知道。”苏天直白地回道，“导师说，不是我的问题。”424oZ
“和梵愿邦也有关系？”黑影稍稍怔了片刻，“算了……既然他说你没问题，十有八九就真的没有问题。你应该，已经组织好语言顺序了吧？慢慢说。”424oZ
听闻完大致事态的黑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莫约三秒钟后，它终于开口向苏天询问道。424oZ
“至此，你并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是出现了问题的，对吧？”424oZ
“可以这么说。”苏天点点头，“我认为，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差错。”424oZ
“那好，我们不妨将其假定为事实，来作为后续推理的基础。”黑影顿了顿，“在你描述的，‘一月十五日上午九点’这个时间点，我的印象中，梵愿邦的的确确没有给你打过电话。得到我回答的此时此刻，你做出的判断是？”424oZ
“我的判断，就是没有判断。”苏天平静地说，“因为，在来找你之前，我已经将它们全部否定掉了。很遗憾，我从头到尾的所有猜测，都无法达到自洽的逻辑，在连接的环节中，总有解释不通的关键点。”424oZ
“真不知道该夸赞你的自觉，还是该批评你是个笨蛋好呢……”424oZ
“我大概理解了你的僵局。困难的部分在于——找不到破局点，是吧？你认为自己的记忆是没有问题的，但过来向我求证后，你发现，梵愿邦和我这边的事实却与你的经历有完全的冲突。而我和梵愿邦都没有说谎的必要，更也没有外人参与的可能性，由此，你陷入了错乱无解的困境。”424oZ1
“呵……呵呵……”黑影嗤笑了一声，“苏天，你觉得无解，是因为你的视角还停留在‘非此即彼’的对立观念上，你总觉得，要么梵愿邦和我都说谎了，要么你自己的记忆出错了，不然，无法解释现在的悖论，是吧？针对你的困境，我干脆提出一种不符责任的推测好了。抛弃掉一切不可能的论断，剩下的可能性，往往才更接近最本质的真相……”424oZ
“——如果说，我们三个，讲的都是真话呢？”424oZ4
“你搞错了一个关键点，苏天。那就是——‘你的记忆是真实的’，这个条件，和‘我和梵愿邦都没有说谎’，其实并不冲突。”424oZ
“你认为，我们不会说谎，这很合情合理。事实上，我们也的确没有说谎的必要。但，这一条件的前提是——‘我们不认为自己说出的话是谎言’。”424oZ
“然而，主观上的‘认为’，和客观上的‘事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苏天。古人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这并不算‘说谎’，仅仅是与事实相悖而已。因为，在他们看来，‘天圆地方’就是‘真理’的一部分。”424oZ
“要么，苏天。真的是你错了，是你自己的记忆产生了紊乱。”424oZ
“——要么，其实你才是正确的那一方。那也就意味着，真正被‘篡改’的东西，是整个世界的……‘过去’。”424oZ11
PS：这周开始冲榜，和伙伴们开始互推。因此，后文会稍有一些单章的长评推书，是在下一点拙劣的读后感。非常感谢诸君能够喜欢《惊惧演绎》。424oZ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