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冷得真快......”lq9cU1
绽放于黑尔若伯恩(Hero Born,意为“英雄诞生”)一国的寒花,向来不会在初冬就急着蜇人。老猎人洛加抹去刮在他脸上与棕色风巾上的烦人白苍蝇,抱怨着这令人头疼的鬼天气。lq9cU
同行的中年男子也嚷嚷一句,不过他似乎更注重“时局”。lq9cU
风巾与飞雪何其般配,两人乘着冻骨的风雪缓缓而行,在森林中留下各自的足迹。野蛇们都蜷回各自的巢穴,安心地蜕去旧皮囊,而不畏寒冷的狼群,早已在阴冷世界中销声匿迹,老猎人洛加虽早料如此,但还是不免有些失望。lq9cU
“这么个好天气,捡几只野狼回去烤着吃或许不错,但我觉得扫扫墓、找找虫子、在海边与姑娘调情什么的更酷。当然,最后那个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该干的。”lq9cU
中年男子拭去自己棕发上的飞雪,提醒着老猎人此行的目的,他似乎是个擅长安慰人的家伙,话说到一半,便在老猎人的额头上道出几行愁绪。lq9cU
“调情?”洛加额上的潮汐渐渐退去,他泛白的头发是他年龄的象征,与寒雪莫名地很搭,“哦对,杰拉尔德的侍从今天要去找红丫头谈判来着。”lq9cU
“只是没你那么积极罢了,别忘了我们‘圣裁’的誓约,千面,少参与野心家之间的权力游戏。”lq9cU
信息量的横幅突然拉大,让不知情者见晓,只会让他们对这片混沌大陆望而却步吧。lq9cU
被称作“千面”的中年男子听后笑了笑,毫无鬼胎的微笑过于平常,以至于让人怀疑这“无名之辈”是否真正存在于世。“千面”只是他“无面者”的别称,作为“无名之辈”,他的真名自然无人知晓。lq9cU
“‘一生只为拂晓帝凯撒·末尔及其子嗣效力,若违背信条,助纣为虐,则灵魂永堕地狱。’地狱吗?哈,我只希望不是没酒的那层就行。”lq9cU
漫不经心的言语还未落到寒地,无名之辈就摸索起系在腰间的酒袋,被白雾萦绕的麦酒入喉,庆幸着不算美味的酒还有些许温意。lq9cU
饮酒声融化了一方飞雪,在昏暗的白森林里爽朗地回荡,似乎吵闹了点。眼前这片森林曾是狼人们世世代代的家园,现在则是一座被死寂充盈的墓园,坟墓与尸体皆无踪迹。lq9cU
千面嘴角的微笑越显勉强,他将目光放在周围的凄凉景色里。lq9cU
被鲜血染红的雪地,如今已被新的寒霜淹没,焦臭味与血腥味却仍在厚厚的白棺材下挣扎,透过袭来的西风,亡魂们怒斥着一场卑劣肮脏的屠杀。曾经满载和谐与欢笑的仙踪绿野,今时也仅守得住一张沧桑皮囊。lq9cU
“教国的军队在不同往年的时间对这座危邦发起进攻,今年冬季,南方又冷得格外诡异,黑尔若伯恩粮食自然不足。”lq9cU
洛加抬头望,透过指间看着天,得到的是浑浊而又灰暗的穹景。lq9cU
“百千鲁珀族战士为援助公爵,惨死于教国军队的铁蹄之下。鲁道夫,鲁珀族的首领,也牺牲在‘猩龙’的战戟下......”lq9cU
“公爵那家伙恨不得把几个月大的狼崽都送上前线,仅剩的狼人哪还有什么力量能帮着抵御教国大军,公爵便将这最后的狼奶挤干,使点计谋便名正言顺地造了这么一个大坟墓。”lq9cU
“名正言顺”可能是千面表达能力的一个巅峰点,但所提到的黑幕,不是几句话就能总结的。lq9cU
大陆统一后的第十三年,也就是四年前(1275年),“深渊”天灾大军从西域卷席而来,最终被“拂晓帝”凯撒·末尔引领大陆各军所击溃。之后,凯撒带领“圣裁”向西讨伐深渊残余势力,待到天灾大军完全落败之时,也带给了这片大陆最恶毒的诅咒——瘟疫,万物因此生灵涂炭,洛加与千面的妻子也是死于这场诅咒。lq9cU
为平息这场肆虐大陆的瘟疫,先王祈求诸神回音,受到神讯后的拂晓帝只身前往空中庭院。不久后瘟疫消去,而凯撒也杳无音讯,大陆应有的传奇大卷被贪欲、哀嚎、屠杀所玷污,各方亚人族在没有凯撒的庇护下,又一次沦为奴隶与工具......lq9cU
“莱茵海伦也好,夏欧克斯也好,黑尔若伯恩也好...除了艾尔莱德,就没个国家把亚人当人看过,仇恨比善心更容易传承。屠杀之后,他们甚至把死掉的狼人做最后利用,填饱他们肮脏的肠子,我真希望狼毛能卡死他们。”lq9cU
千面咒骂几句,棕绿色眼眸闪过无尽的怒意,而洛加的黑眼在雪风中愈发清晰,心绪也渐渐平复宁静。老猎人迅速将雪白色银弓从背上取下,被护手包覆却还是冻得发红的手紧握着弓把,鹰一般的锐眼在灰暗视界中闪烁,划开飘舞满天的飞雪。远处的风景模糊而又缭乱,洛加眼中所映却格外澄净。lq9cU
老猎人的语气恰当地放松些许,但他的左手仍紧握着那把立起来近乎他人一般高的银弓,目光锁定着四下的阴霾。lq9cU
“我刚才确实一肚子火,‘深渊’这帮臭虫就喜欢坏情绪。”lq9cU
千面若无其事地搓了搓手,呼了口气,呼出的白雾在一瞬间消逝在寒寂里。lq9cU
搓手这样的简单动作,千面却做得并不顺利。无名之辈的双手不怎么协调,右手简单地备上了皮革手套,而原本半隐在大衣下的左臂泛着幽幽银光,臂甲从指尖包覆到左肩靠下的位置。不知是千面不习惯自己这臂甲还是不适应自己的左手,亦或是两者兼具,这副臂甲就是他不适应的手。lq9cU
“我开始想念人鱼们的安眠曲了...这些小虫子该不会也挑食了吧?跟我家臭小子一样。”lq9cU
“圣雄说过的‘刺猬效应’你还记得吗?而且,嘿嘿,我喜欢乖巧懂事一点的女儿而非淘气儿子,我也不太喜欢戴上‘好父亲’这样的面具。当然,这是在她走后的想法。”lq9cU
千面啧啧嘴,自说自话,勉强的笑容下,是泛黄的痛楚。两人踏雪而来可不是为了欣赏这不得了的大风大雪,聊聊早已化为暗礁的故忆往事。lq9cU
两人的好友“先知”——亚伦神父,称这片白森林疑似有“深渊”的残余势力,四年前的那场圣战并没有将天灾大军尽数消灭,只是给吟游诗人的灵感画上了一个休止符号而已。那时,无数华美篇章交织绽放,歌颂道这场伟大的传奇战役,为换得这片盛景,多少骁勇悍将陨落于与恶魔的厮杀之中,可惜仍有侥幸残存的深渊余孽在黑暗中蠢蠢欲动。lq9cU
“嗯?是啊...尽管是狼人,英雄也不该跟寒冷为伍。”lq9cU
猎人轻叹一声,想起了长眠于此的友人,“既然来了,就去看望一下吧。”lq9cU
阴沉挂满了洛加的额头,几道若隐若现的皱纹,镶嵌着的是四十余年怆伤的日升日落。lq9cU
拨开风雪,踏过一段陌生而又熟悉的路,途中风景因几处发黑塌败的残垣断壁显得不那么单调,但也只是为两人的心底暗灼出一行灰烬。lq9cU
洛加与千面很快就抵达到了老友的永眠之地,被风雪尘封的寒墓还算完整,充当贡品的几块生肉早已冻烂,模样跟洛加冻坏的肉团左耳有得一拼。这些贡品并没有随寒风而逝,而是固守于此,给观者灰色的心海上泛起几厘高的浪花,尽管下一秒就被彻骨寒意淹没一半。lq9cU
饥饿、寒冷、迷茫,住在城里的人,易子而食,互相觊觎着对方的皮囊,挑战着自己的道德下限,然而森林里的狼人们仍将鲜肉奉送给死于昨日辉煌的英雄。长有狼耳狼尾的亚人狼群,抱团取暖, 共同进退,遗言便是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死去的肉体化为食物,为更多的同胞开拓一级向“生”的台阶。lq9cU
狼人跟常人到底有多少区别?多对狼耳朵和一条狼尾巴,至少看起来仅仅如此。其他的呢,亲朋好友,慈父仁母,以及可爱的子嗣...这里的每一个名词,都有无比珍贵的意义,可不是能用顿号轻易并列在一起的东西。lq9cU
千面突然想到了亚留斯的女儿德克萨斯,她本与狼骑士“贞德”栖息于此,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lq9cU
在那场肮脏的屠杀下,或许会有几个狼人侥幸苟延残喘到这里,跪倒在这能给予他们一丝希望的圣墓前。然而宿有英灵的十字墓,只能眼睁睁地,眼睁睁地看着信徒们被追上的屠夫一个个扯下头颅...lq9cU
千面沉默地走近立于墓旁旁的一棵白树,垂头丧气的枝干上早已不见半点绿意。树身上,浸满血腥味的暗红色爪印令迟来者触目惊心。lq9cU
千面的嘴角刚好扬到足以道出嘲讽的程度。这座森林的所有资源已经全归屠夫们了,千面只希望那些怨鬼到时候能跳出来咬死他们。lq9cU
洛加在墓碑前俯下身子,片刻的无言是为了酝酿感情,此时他的棕黑色眼眸里,满是符合气氛的哀伤之情。lq9cU
“那场断纲恶战的‘未来’啊...活着的人过得怎么样了?我有一子一女,皆有一副好身手,千面也有一子,尽管我觉得他并不算是个称职的父亲。”lq9cU
千面听后笑笑,至于别人对他不怎么好的看法,他向来都回应得简简单单。lq9cU
“王女由亚伦那个老家伙抚养,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儿子。安德烈身边一堆小孩子围着他转,卓耿游历万水千山,足迹留遍天涯,罗德曼风光无限,执政王城,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只适合带兵打仗。尤里乌斯、杰拉尔德,虽然都无子嗣,但赤隼现今统领守夜人教团,老银狮则继续担任圣骑士长,安享晚年。”lq9cU
洛加的声音有些哽咽,立于他身后的千面只觉记忆中那个骁勇善战的老‘罗宾汉’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凡的老人,身子微微颤抖,阴霾充盈满脸。lq9cU
“曾经的你,一招一式风起云涌,而现在,你什么都保护不了,你的儿子死于那场天杀的瘟疫,族人在这片白棺与你作伴,好在你的女儿还幸存下来,好好感谢老安德烈吧。为了这个破碎世界的你啊,将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到头来就换得如此下场。”lq9cU
老猎人缓缓起身,目光滞留在那十字寒墓的上方,仿佛老友不卧于这片寒霜之下,魁梧而又熟悉的身影屹立在洛加的面前。lq9cU
洛加口中言,千面心底问。问声徘徊在寂林之间,无人应答,老猎人抬头望望囚禁着这个世界的灰暗天穹,或许那就是问题的答案。lq9cU
吾等皆困于这无边无际的灰色牢笼里,吾等皆为命运的奴隶。lq9cU
洛加回程的脚步还未迈远便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四只幼狼正蜷缩在一匹母狼的怀里。老猎人缓缓行去,千面的听觉视觉远不及洛加,只是跟在他的后面,踏出两行好奇的脚印。lq9cU
那匹母狼毛发灰白,好似一团肮脏的雪。洛加走近,发现它已经死去,灰白的毛发沾染着莫名的病态,让老猎人心里有些不舒服,简单打量了几眼,洛加便将目光放在活着的小家伙们上。lq9cU
四只幼崽毛色浅灰泛白,其中有两只幼狼的眼睛还没有睁开,毛绒绒的他俩正寻找着冰冷的母乳。lq9cU
千面的判断总是即兴草率,洛加照常否认了千面的观点,他注意到了母狼的肚子还有些鼓胀。lq9cU
老猎人这大半辈子都没听说过狼会有难产一事,千面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如此。lq9cU
“比王后的命好多了,可怜的王后一身的母性,你也见到过她是怎么照顾那些小动物的…但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崽子,还被瘟疫弄了一头白蜡。”lq9cU
“白毛会遗传吗?咱们的小白花可能早就被野狼们吞了,”说到这里,千面的眼中闪过一丝少有的严肃,“不过就算喂狼,也比被豺狼摆布要好。”lq9cU
洛加的声音总夹杂着丝丝叹息,他注意到千面的嘴角又挂起一副辛酸的微笑,被寒雪微微干扰的黑色眼眸中已是怒火中烧。lq9cU
要是让陌生人见着,恐怕以为千面下一秒就会大发雷霆,将手上可怜的小家伙掐死。不过洛加作为他的老朋友可不会这样认为,千面外在虽邋里邋遢又有些恶劣与喜怒无常,但他内在是幅什么样的光景,千面不会不知道。lq9cU
“至少他不会对弱小动手。”洛加在心底念着一句,自己也拎起一只幼狼来观赏,“你打算怎么处理它们?”lq9cU
“拿回去养着,小家伙们一定爱死它们了,相信我,这比咬自己尾巴的傻猎狗有意思多了。”lq9cU
“亚摩斯跟迪莉娅倒是没问题,维西年龄还不大,艾琳和伊登也是,亚伦那家伙不会让他俩养狼的吧。”lq9cU
“十三十四了还不大?是十三还是十四来着,嗯...反正年龄不小了。”lq9cU
千面可能是第一个养了自己孩子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孩子年龄的父亲,老猎人也知道这家伙对很多事情都放不上心,但他以前可不认为千面连自己儿子的年龄都记不清。lq9cU
让人觉得广袤阴森的白森林,因两人的笑声似乎暖和了些许。洛加这才察觉自己与老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日子时隔有多远,这家伙总是被多愁善感所摆布,两人爽朗的笑声很快就成了无名之辈的独角戏,以千面从容而又尴尬的笑容配上一个问题收场。lq9cU
“一直笑就失去了笑的意义,而且像你这样表现得又乐观又满不在乎很多事情的人,很让人讨厌。”lq9cU
“说得对,”千面又是一声大笑,几棵寒木的枝上积雪应声而坠,“说正事说正事。这儿好像只有四只,怎么分?要不把最大的那只宰成两份,分给你家那两名年轻的小骑士?”lq9cU
过头的玩笑是转移注意力的妙招,洛加早已熟习了千面这一套。lq9cU
“然后把两截狼身扔到酒坛子里,那味道绝对让你垂涎欲滴。”lq9cU
“地狱的酒或许就这样,我也得提前适应。顺便给维西那小子来几口,让他对酒的厌恶更大一些。”lq9cU
洛加听后微微扬眉,故作惊讶,“你原来对你儿子这么严格的吗?”lq9cU
“刺猬...我想让他跟他讨厌的家伙差距更大一点......”lq9cU
千面像是个小秘密被看穿了的小孩子一样,带着尴尬笑意的眼神向四周挪去,嘴角却抽搐着丝丝苦意,“不说这个了,要是真出于安全,那就分给你和你家的孩子,外带维西那臭小子。”lq9cU
洛加笑了笑,虽然脑海里又泛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但眼前这个家伙就是让他愁不起来。步伐带着久违的笑音,洛加从一旁的草丛提起第五只幼狼,即使躲藏在被雪过度粉饰的暗丛中,也逃不掉老猎人的眼睛。第五只幼狼,那是一只雌狼,毛发灰紫渐变,较其他四只都更为鲜艳美丽。lq9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