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芪感觉自己飘飘荡荡，仅余着一点点知觉挣扎着没有睡去。这种挣扎终究没有撑过多久。她的意识很快熄灭了，陷入一片昏沉之中。3twhJ
仿佛是下班后午时一个小时的酣眠，她好似被自己规律的生物钟拉扯着自然而然地醒来。3twhJ
当脑子有了这个意识的时候，她的注意力从时针上挪开，往上稍抬了一点——3twhJ
入目而来的是一颗湛蓝色的星球。璀璨、多彩、难以言喻的美丽。3twhJ
在她的视界中，下半部分还是一只纤细的手掌与腕带、手表，上半部分却像是宇航员隔着舱室向外的一瞥。她似乎已经处在无垠宇宙之中了。3twhJ
照理来说，林小芪这时应该是充满了惊异，可她却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生不起什么警惕心。3twhJ
她回头看去，发声的是一个一身休闲打扮的男子，衣着打扮略有些不协调。3twhJ
林小芪维持着扭头看着他的姿势，整理了一下思绪，却还是有些懵然，不知道怎么开口。3twhJ
那男子看着她这个别扭的姿势，笑了一笑：“你这样扭着头不难受吗？还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他看了看自己，嘀咕道：“很久没穿过这种衣服了，有点不太习惯……”3twhJ
“死”这个字眼仿佛是什么开关，打开了林小芪的记忆闸门。她一只手捂着额头，终于想起来了什么。3twhJ
不知为何，林小芪的心情突然又平静了下来。平平淡淡人生终结以一个平淡的结尾，对她来说似乎也算得上不错。3twhJ
林小芪，今年二十七岁，工作于某个医药企业的研发部门。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长处，唯一算得上不错的也就是她所从事专业水平。事实上，这个对口的专业，来源也仅仅是当年在家人的授意下报考、学习、深造。然后她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领了一份还算丰厚的薪水。3twhJ
乏善可陈。这是她回顾自己的人生之后，做出来的简短评语。3twhJ
每天工作完回到家中，她望着空荡荡的卧室，有时也会想养一只猫咪，却又每每犹疑着放弃。每天早上起床，她总要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放空几分钟，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然后带着不舍起床去上班。3twhJ
有些悲哀？那也未必。她觉得自己已经过得很幸福了，只是少了些热情罢了。3twhJ
她寻遍记忆，却只知道自己“死亡”的事实，并没有找到自己死去的原因。3twhJ
林小芪终于忐忑着对着陌生人开口了：“你好。我想问一下，就是——”3twhJ
陌生人一抬手，脚下的星空中出现了一具桌椅。他微微欠身，示意林小芪入座。3twhJ
“林小姐，如你所见，这是地球之外的宇宙。而你呢，现在是‘灵魂’的状态。”3twhJ
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手里变出来一只茶壶，给林小芪倒了一杯茶。3twhJ
林小芪对他表示感谢，然后双手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3twhJ
“你可以叫我‘衍’，”他一边用手在桌上写了个“衍”字——天知道他白皙的手指是怎么写出墨字的——一边继续说，“我受人之托，想送一份礼物给你。”3twhJ
林小芪有些惊讶：“我的朋友应该没有能认识‘衍’先生您这样的仙人吧。”3twhJ
她看着“衍”虚空造物的手段，下意识地把他当做了仙神一流。3twhJ
‘衍’摇了摇头：“不是你生前的朋友，是我的妻子送给你的。”3twhJ
“衍”忽然一笑：“应当是不认识的。但你死之时她认识你了。”3twhJ
“衍”看出她的疑惑，于是耐心解释道：“如果要比喻的话，你可以把我们当成是那种小说里‘修仙的’。我的妻子正在进行某项‘佛’的修行。”3twhJ
“所以，我托她在我的家乡——”“衍”目视地球，对着林小芪笑了一下，“建立一个‘试点’。所以想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3twhJ
林小芪有些激动。没有人不想重获生命。她略有期待地看向“衍”。3twhJ
“该怎么说呢？虽然她也跟我一样认为‘功德’不是必须的，也不能量化……但总归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想趁此机会试试，如果给善良的人一种无缘无故的善意，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3twhJ
“虽然听起来有些傲慢，但是对于满怀善意的人，我总是想给他们一些优待。”3twhJ
“等等，”林小芪听了一会，隐隐有些受宠若惊，“‘衍’先生你说的‘满怀善意的人’不会是我吧？”3twhJ
“自然。”“衍”理所当然地答到，“这里不就只有两个人吗？我要是这么形容自己那也太羞耻了。”3twhJ
不，你这么一说我听起来就更羞耻了。林小芪只想扶额。“我似乎听明白了。尊夫人是想要‘香火’、‘功德’一类的东西来‘证道’什么的吧，”她平时看的小说也不少，接受能力倒也挺强的，“只是，我应该也不算是那种‘善人’吧，为何要选我呢？”3twhJ
“衍”摇摇头：“佛门所认为的‘善’跟我的不一样。”3twhJ
“家财万贯、立庙礼佛在我这里可称不上‘善’。我更喜欢的是，微小而坚定的‘善’。”“衍”一挥手，满天星辰摇动，又飞来几点，被他摘在手中细数，“你看——这一次，你带着这个邻居家的小女孩去看病，花了一千多块钱，你图什么呢？”3twhJ
林小芪双颊微红，有些尴尬：“老实说，我都不记得这回事了。这也没什么吧？我和她妈妈很熟的。”3twhJ
“那这次呢？路上捡了个手机，别人打电话过来找你就大老远送过去了，结果没想到堵车三个小时。下午没去上班被主管一顿骂，还扣了钱。”3twhJ
“现代社会，”林小芪看着影像里她被上司劈头盖脸一顿骂，竟觉有些好笑，“手机丢了的人会很着急的。我记得好像那人手机上有数据什么的，挺着急的。”3twhJ
又一颗星辰被点亮，画面里，林小芪一个人收拾完实验室，回家路上去K记买了两个汉堡，送了一个给街边的乞丐。3twhJ
“衍”看着林小芪，忍不住第三次摇头，打断了她：“你知道这一类的事情，你做了多少次吗？快一千次了。”3twhJ14
“‘善’可不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它不存在于散财好施的资本家身上，不存在于口若悬河的演讲家身上。”“衍”忽然严肃起来，“它微小而伟大，却因你这样的人而美丽高贵。”3twhJ3
林小芪觉得他说得太重了，于是只得讷讷道：“哪有那么好？很多人都会这样做呀。”3twhJ
“衍”却说：“我告诉你吧，满足我这个‘试点’要求的灵魂，到现在也只有两千多个。”3twhJ
林小芪“啊”了一声，然后点点头：“我很奇怪。我应该是难得有个假期，正在某个小国旅游才对。我的记忆好像到我去旅游景点为止，没有我死去的场景。”3twhJ
“你是被人迷晕的。然后……器官买卖，知道吗？”3twhJ10
林小芪被这劈头盖脸的、血淋淋的四个大字冲击地有些木然。3twhJ
“我没必要骗你。”“衍”对她说，“很抱歉，我没办法干涉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太难受。”3twhJ
“明白了吗？你是对世界有着无穷善意的人，却被无缘无故的恶意给吞噬殆尽。我和我的妻子，都不想让这种‘善’被抹杀，所以才准备了这样的‘礼物’。所以，你应该理所应当地收下它——就当做是这个世界对你的补偿吧。”3twhJ3
“衍”点点头：“当然，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在你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接受了它。你就当是大梦一场，为自己随心所欲地旅行吧。我为你准备了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世界。”3twhJ1
她想到，自己就要这样杳无音讯地消失在亲戚朋友的视野里，而父母可能连自己的尸身都看不到了，忍不住鼻头一酸。3twhJ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小芪终于平复情绪，说道：“谢谢。我能不能最后跟我的父母道个别？”3twhJ
‘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怜悯的神情，道：“可以。不过只能用托梦的方式了。可以吗？”3twhJ
“谢谢。”林小芪真的很感激“衍”先生，“麻烦你了。”3twhJ
林小芪感觉自己似乎从“衍”的语气里听到了某些期许。3twhJ
“请允许我最后问一个问题。”福至心灵一般，林小芪直视他的双眼，开口问询，“我以后有没有机会——帮我自己报仇？”3twhJ
遵纪守法的林小姐，礼貌善良的林小姐，兢兢业业的林小姐，平和地开口发问。3twhJ
只是这问句之下，有二十七年的历历种种、点点滴滴，在她的胸膛里澎湃。3twhJ
她很愤怒——因为有人为了某些罪恶的理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她最珍贵的生命。3twhJ
“请睡去吧。在梦里与你的父母告别，然后，我再送你一程。”3twh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