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娜没有骗人，火车以前确实是运输矿石用的，最直观的体现就是它根本没有座位，甚至于连洗手间都没有，整列火车冒着烟“哐哧哐哧”沿着铁轨向荒原进发，像是老电影中的场景一样。4145w
舒叶说的也没错，人和矿石的确不一样，矿石塞进车厢就不动了，可人会吵会闹会打架，还会偷偷放闷屁，以至于整节车厢的氛围和环境都糟糕透顶，火车内的场景根本不像老电影，反而更像是战俘营。好吧，某种意义上这里确实是战俘营。4145w
安哲和舒叶没有第一时间去挤火车，因此在倒数第二节车厢中，这节车厢大都是孱弱的妇女或孩子，没有前面几节那么多年轻人，相比起来人们之间要和睦一些，但随地大小便的小孩和一直在抽噎的女人们还是让这节车厢的气氛显得并不那么美妙。4145w
舒叶和安哲呆在角落，车厢内的空气十分污浊，便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火车在“哐当哐当”的噪音中行驶，车厢内的人们也渐渐习惯了环境，因为缺氧和长时间的颠簸，疲惫的他们不再抽噎或小声咒骂，垂着脑袋，昏昏欲睡。4145w
安哲背靠冰凉的铁皮，望着满厢灰头土脸，满面倦意的人类，从心头生出一份悲悯和哀伤来。这辆车，和它所载的人类要驶往怎样的地方呢。他们在科技里浸泡太久，孱弱的身躯脆弱不堪，但文明的傲慢却让他们忘了风雪和雷电的可怕，污染区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片可怖的沼地，会有过半甚至更多的人死在适应的途中，安哲知道这些地方的可怕，老人一定会死，孩子也必然活不下去，只有年轻人可以挣扎着求生。安哲其实很早就察觉出仿生人的异样与异变前夕的暗流，她明白露卡丝的意思，桉根本不关心卡隆如何，只要资源能够如数上供，它不在乎谁是这世界的主人，这是仿生人与人类的一场竞赛，胜者掌控这个世界，而她是这场比赛最重要的一个点。她本可以告诉伊莎贝拉及时挽回这一切，但出于对仿生人这种生命的疑虑，她放弃了，于是事情无可挽回地走到了这一步。舒狸不见了、伊莎贝拉生死未卜、恩雅被带走、他不得不与葵因分离、而全人类也因为她对于仿生人的仁慈而被流放。4145w
这就是安哲感到挫败的原因——她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4145w
就像过去那样，她依旧没想伤害任何人，所以她什么都没有做，可是最后的结果她依旧不能接受。4145w
安哲静静地坐着，内心痛苦而纠结，她想，她选错了吗？4145w
当初她不肯伤害任何人，只是坐在地上看着突然混乱的局面颤抖着，那时式姐告诉她“杀和杀戮不一样”，所以她拿起石头，在神的帮助下杀掉了当麻，她以为这是改变，但不是，她没有。那是她在那种利害关系一目了然的情况下不得不做的决定，如果她不杀，会死更多人，仅此而已。她没有主动做出伤害别人的决定的魄力。只要局面稍稍复杂，血不会流地那么即时，哪怕她知道可能会流血，她也会犹疑，也会抱有皆大团圆的侥幸。4145w
在她心中，只要大家都善良友爱，那么就不会再有人痛苦了。4145w
只要大家都只拿自己应得的那份资源，那么就不会有人挨饿了。4145w
只要这样，只要那样，明明一切都可以很简单，明明世界可以更美好，只是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做不到呢？人们竟然宁可用别人一辈子的折磨来换取自己短暂的快乐，为什么要这样呢。4145w
人类与人类之间尚且不能理解，她竟然幻想人类与人造人和平相处。4145w
她从一开始是就看到了人类被流放的结局，她选择什么都不做，就是放弃了人类。她背叛了他们。4145w
她始终抛弃不了人类不该有的全善，而她有没有支撑那份全善的智慧，善良在蠢人的手中只会不断地沁出痛苦，她就是个令人作呕的圣母。4145w
拥有曾嘲笑自己，既然你有那么多意见，那么为什么不去改变这个世界而只是和舒叶葵因一起扮家家酒，享受你的高中生活呢？你不是幻想过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世界吗？去找伊莎贝拉啊，和她合作去做啊，去建立你理想的社会啊。4145w
她坐在晃荡的车厢里，听着人们的鼾声，舒叶躺在她怀里睡着了，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她皱起的眉头上，车厢内缺氧又燠热，又臭又闷，她是女神的躯体，她感受不到，但舒叶她们会，她们因为安哲的决定在受苦。4145w
露卡丝不止一次对她说这世上除了暴力以外能伤害一个人的只有这个人自己的想法这样很唯心的话，她认为只有需要社会化的人才有必要接受社会产生的那套价值体系，只要安哲放下那些无谓的是非善恶，她可以变得更强大。安哲不是凡人，她不需要这个小小的世界，但无数个位面却不能失去她，即便安哲为了成神屠戮整个位面的生灵又有谁能够责怪她吗？没有，如果只是需要亿亿生命便可以让安哲觉醒，那星空诸神都愿意献出自己的信徒为安哲凝成神格。4145w
但安哲不是这样想，她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有过很糟糕过去的男孩而已，即便她有着唯一可以拯救这个世界的源，即便她拥有着那些传说神话中的魔法或能力，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喜欢故事、喜欢和人交流、喜欢吃好吃的；不喜欢杀或是杀戮、不喜欢传承文明、不喜欢拯救世界，她不愿意做英雄，她就是一个踩到狗屎的人，那些能力落在她身上是一种浪费，她不想成神，也不想被拥有占有。4145w
她说了很久不想了，她不想她不想她不想，但是她还是要做她不想做的事。4145w
因为这份无用的善良，她无法抛下所有，倘若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做些什么就好了，起码那样还有一个模糊的未来做支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又一次地纠结着，自我厌恶着，却不得不活着。4145w
安哲偶尔会有很奇怪的想法，她有过强烈的欲望，也有过阴暗到极致的想法，偶尔也想要献祭自己的一切换取世界存续，但她清楚，那都不是她内心真正的声音，前者是拥有，它教唆她为所欲为，占有一切；后者是美丽的埃达，她美丽而高贵，美丽的她愿意拯救这个世界；那么，安哲呢？安哲为什么不说话？4145w
安哲曾放弃过一次自己的意志给拥有，而安哲的身体是女神之躯，安哲现在更像埃达，还是拥有？一个人的身体怎么可能拥有两个不一样的源呢？所以她时而感到愤怒时而悲悯，这份愤怒和悲悯都不该是她的，她也明白这不是她的，可令人恐惧的是她不觉得这些情绪突兀，她已经接受了那份女神的悲悯，否则神格也不会将女神的躯体降临在她的身上。4145w
安哲怅然无助，她没有式姐了，也没有明日奈了，从此以后再没有谁可以依靠了，她很害怕，怀中熟睡的舒叶让她感到更加害怕，她要对受苦的人类们负起责任，还要对自己负起责任。4145w
车厢内一片黑暗，有睡着的老人突然嘟哝着说起了梦话，安哲想听清他在说什么，可到底听不明白。安哲有些倦怠，她曾被自己折磨到近乎麻木的地步，而埃达赐予她的神躯却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一切情绪，麻木是病症？还是情绪是错觉？生命究竟要开往何方。4145w
安哲帮舒叶分开黏在一起的发丝，用微风舒展她紧皱的眉头，她想告诉舒叶自己思考的内容，却又担心表达错误让舒叶会错意，舒叶也是个敏感的人，含糊不清的信息只会让她乱想，词不达意不如不说，可是她想说，可是说了可能会受伤，所以不说了吧，怎么说才能准确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呢，人与人之间可以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吗？人与人之间何必做到心意相通呢？大家本就是倒立的孤岛，即使大陆架相连，岛屿也永远无法相融。4145w
安哲自嘲地笑笑，看，想太多就是这样，这些都是无用的矫情，人不该想太多，也不能想太多，想得多就想表达，表达这些稍微复杂的内容就会受伤，周而复始，最终麻木或残忍，做不得幸福的人。4145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