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荧幕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惨白的光线无情地打在了不知所措的青年的脸庞上。41jWP
他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干涸的嘴唇无力地一张一合，就连呼吸的本能都仿佛被抛在了脑后。即使看不到自己的脸，青年也想象得出自己糟糕的神色，难看得、像极了一条脱水挣扎的浅水鱼。41jWP
青年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疲惫地瘫坐在座椅当中。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清的音量，他低沉地自语着。41jWP
从他的喉咙里窜出的嘶哑嗓音，就连青年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紧咬的牙根嘎吱作响，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抑制住不断下滑的悲伤。41jWP
他没有落泪，他不是那么心灵脆弱的人。他不该流泪，他早就已经没有可以自顾自地流下眼泪的余裕了。41jWP
只是，心脏、像是被剜去了一块似地抽痛着，冰冷得仿佛有风从空洞外涌入，痛苦得就像是活在幻觉之中……越是疼痛、越发恍惚。41jWP
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一位无能为力的普通粉丝，只不过是琉璃小姐所拥有的千分之一而已。41jWP
而且，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加清楚，这样的琉璃小姐，就连毕业，都只是无可避免的、时间问题罢了。41jWP
屏幕里那空白一片的Ruri Channel，她挥挥手，带走了展示在此处的一切。曾经的这里，可是比青年的家还要熟悉的地方。他甚至不愿意继续逗留在这片徒有四壁的页面，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不希望让这样的虚无，挤走他脑海里对琉璃小姐最后的记忆。41jWP
在Vtuber的世界里，毕业就代表了隐退。复出的希望相当渺茫，甚至连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41jWP
无论是多么执拗的人，都无法遏制记忆的淡化。青年挣扎着打开了在用的社交软件，如果不说些什么的话……琉璃小姐可就真的会永远地消失了啊……41jWP
清脆的两声键音为段首空出了两格，青年有些迟疑地深吸了一口气，键盘便犹如密集的鼓点一般咔哒作响着。41jWP
如果不是我这样的人，还有谁能够写得出琉璃小姐的故事！41jWP
如果就连我也忘记了她……那还有谁可以证明她、曾经存在过呢……41jWP
荧幕里的文本写了又删，突然狂躁起来的青年咬牙切齿地怒骂着，他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用指节砸向了键盘上的退格。41jWP
闪烁的光标在转瞬间便将整段文本尽数吞噬，摆在青年面前的窗口又是那令人生厌的空白。41jWP
平时我看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每天混迹贴吧和泥潭终于是把脑子丢掉了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叫你写篇悼文你却拿出这么一团厕纸！41jWP
回答我啊Arvin！你对琉璃的感情就只有这种程度吗！41jWP
青年突然狠命地掐住自己脖子。满脸通红，青筋暴起，青年丝毫没有在意地展现出他异于常人的模样，手中的力量完全没有任何留情，宛若在牵制着一头嘶吼着的凶猛野兽。41jWP
被自己扼住喉咙的青年想要拼死地发出无声的咆哮，却只有喉管细微的流动声震动了周围的大气。41jWP
惨白的光线照亮了这间本就不大的出租屋，躁狂的青年跪倒在地面，落魄得像是一条失去了归宿的野犬。41jWP
断药过后的那段时间里，他不止一次地陷入这样的境地。41jWP
和别人吵架，和自己吵架，总是毫无来由地陷入亢奋期，紧随其后的却又是无缝对接的抑郁期。41jWP
无论是抑郁发作，还是躁狂发作，双相障碍的患者，普遍具有的是“超出正常人的情感波动”。他们可以比普通人更兴奋，也能够比普通人更低落，情绪变化相当的难以捉摸。41jWP
青年很清楚自己的状况，但他也对自己的症状毫无办法。除了定期服用药物治疗以外，他很难控制住自己本就不稳定的情绪。41jWP
就是这样的一位青年，某日在Youtube上无所事事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位Vtuber小姐。41jWP
“啊，Arvin桑，早上好！【又是这么早就开始直播啊】嗯，因为最近逐渐闲下来了，所以就想打开直播和大家聊聊天呢……”41jWP
朔月琉璃，在名为Ruri Channel的频道中活跃着的虚拟Youtuber。频道订阅者不足千人，直播同接仅为两位数，在2019年的上半年看来，这可谓是Vtuber当中的底边，甚至称呼其为底边中的底边也丝毫不过分。41jWP
“咳咳。既然Arvin桑已经来了，那我就稍微露一手吧！”41jWP
少女这么说着，按下了身前的琴键。钢琴的独特音色透过直播的画面传递到了青年的耳中，这场只有三十七人静心欣赏的小小音乐会就这样拉开了帷幕。41jWP
对于青年来说，能够静下心来享受着琉璃带来的钢琴曲，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受。41jWP
Youtube上也有不少声称可以缓解抑郁症的视频，但对真正的患者却起不了什么用处。抑郁或是躁狂，一旦发作起来，那就不是说几句话、看看沙雕视频、又或是什么猫猫狗狗疗法能够解决的事情了。比起这些更加有效的，只会是药片、注射剂，以及一根结实的绳子——不要想错，这是为了将自己绑在床上省的闹事而采取的应急措施。41jWP
尽管自己的经验已经证实了这样的钢琴曲并不能够缓解自己的症状，但是他还是会乐意去倾听着少女的琴声。41jWP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青年似乎早已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了。41jWP
青年听过许多的钢琴曲。那位少女所演奏的，缺乏技巧与情绪的单薄作品，若是平常的他的话，甚至连驻足评判的心情都不会有。41jWP
但很奇怪的是，面对着这位在屏幕之中展露笑颜的女孩，青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对她产生任何的厌恶感。41jWP
就像是脱离了那些无趣的乐理与格调，少女纤细而轻柔的指尖仿佛真的触摸到了听者痛苦的灵魂，让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继续地、永远地聆听下去。41jWP
也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认定了琉璃小姐是一位声音很好听的美少女而已吧？青年苦笑着自嘲道。41jWP
青年独自一人漫步在雪降的街头，那声隐藏在兜帽之下的喃喃自语，化作了空气中一抹浅白的云雾。41jWP
“距离你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了六七个月了吧？时至今日，还是没有找到关于你的消息啊……”41jWP
他望向四周，缤纷的彩灯照亮了摆在橱窗里的装饰品，悬挂于半空中的各式彩带为这片雪白增添了些红与金的点缀。一无所知的人们正满心欢喜地庆祝着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在这样的节日氛围下，青年却只是无言地裹紧了身子。41jWP
寒风依旧贯穿了他的胸口，在过去无数次的凛冬之中替他御寒在外的这套棉大衣，此时却仿佛浸透了凉水一般，沉重而冰冷。41jWP
究竟是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还是说在这件外套之下，已经没有了他想要守护的温暖了呢？41jWP
细小的雪花飘落在他漆黑色的兜帽上，在路灯的光线下自顾自地张扬夺目，熠熠生辉。不过此时的青年可没那个心情陪这群胡乱飞舞的雪花打架，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衣，拂去了有些碍眼的雪花。41jWP
那位会弹钢琴的Vtuber小姐，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了吧。41jWP
2019年5月的那一天，那位温和的、爱笑的、声音十分好听的琉璃小姐，简短地进行了毕业声明，随后便从网络之中销声匿迹了。41jWP
明明是距今最近的记忆，居然成为了第一件被遗忘的事情呢。41jWP
她什么都没有留下，她什么都没能留下。Ruri Channel与仅仅一千余名订阅者之间的回忆一起，退出了这片名为“虚拟Youtuber”的舞台。41jWP
约定好要撰写的悼文也是无疾而终。当初信誓旦旦地宣称要写出最好的文章，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删除了那些无病呻.吟的文字，每日每夜都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恶补着文学著作与乐理知识……结果到头来却连最初的草拟都未能完成，沦为了一篇还未开始便已结束的滑稽闹剧。41jWP
毫无成效的暑假时间被白白荒废。当青年总算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不得不再度奔赴澳洲。41jWP
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学业任务在身，他还有不得不接受治疗的精神疾病。41jWP
为了抑制双相障碍的继续恶化，他被告知了半年之内不得停药的诊断报告。接受了必须依靠药物才能够基本维持正常人状态的事实的青年，还是需要定期接受心理医生的疏导来排解压力。41jWP
现实的事务已经繁重得让这位青年难以脱身，他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自己的记忆犹如指尖飞散的沙砾般消逝。41jWP
他曾对这句电影台词无比赞同，直到事实真的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何等的绝望——41jWP
对她的回忆，就像是一张精致的瓷盘、沉重地摔在地面上。直到无数的碎片四处飞溅的时候，凄厉的破碎声响方才姗姗来迟。41jWP
那些尖锐的碎片，其边缘也都锋利得宛如刀刃。想要捡起它们的话，至少得先做好双手鲜血淋漓的准备才行。41j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