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走在龙门繁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显得这个世界如此热闹。kXrNa
她对自己一直有信心，战胜困苦的信心，击垮罪恶的信心，坚持道义的信心，守住底线的信心。kXrNa
从维多利亚以绝对完美的成绩和评价毕业的陈，以满腔的热血和绝对的热诚回到龙门，加入近卫局最危险的部门，从那时开始，她便一往无前，不会在任何苦难面前停下脚步，那时的她也坚信，在未来不会出现能让她停下脚步的东西。kXrNa
年轻人的理想，憧憬还有自信是那么美好，就像是高悬不落的朝阳，燃烧着绝不熄灭的烈焰。kXrNa
就在刚才，陈看见了以前的她觉得自己以后会遇见，以后也会接受，会竭尽全力改变的东西。kXrNa
但实际上，她只想对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确实遇见了。kXrNa
她看见人伦崩塌，看见丈夫为了自己的事业放弃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向狗一样匍匐在仇敌脚下，为她施舍下的骨头欣喜若狂。kXrNa1
她看见公道荡然，本该是受害者的一对母女差点堕入地狱，而保护这对母女的，是她鄙弃的违法者，劣迹斑斑的恶徒。kXrNa
她看见律法无存，那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像是决定今晚杀那只鸡做菜一样，以同样的暴虐手段裁定了一位龙门公民的生死，扬长而去。kXrNa
而她只能站在那，一动不动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更别提反抗。kXrNa
“哪里有警官啊，那不就是个小孩子吗？”kXrNa2
陈自认为，自己见识过足够深刻的黑暗，她在维多利亚见过街头乞丐因利益背弃生死同伴，商人政客间勾心斗角的恶毒，同学在谈笑间一脚碾过平民的手指，教官收取令人作呕的贿赂。kXrNa
但当这座城市腐烂的疮口，恶臭的脓水，已爬满蛆虫的烂肉就那样直白的，毫无掩饰的摆在陈的眼前时，她才恍然明白，以前的自己就是个白痴。kXrNa
她自以为见过黑暗，但殊不知那只是覆于恶毒之物上的浅浅泥尘。kXrNa2
她自以为认清龙门确有不足之处，但殊不知那只是她浅白稚嫩的眼界……仅限于此。kXrNa
陈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但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面部动作，都让她有些疲惫。kXrNa
“你赢了，魏彦吾。”kXrNa2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龙门依然是那个龙门，它是泰拉最顶尖的商业城市，是万众瞩目的梦想之都，是无数人眼中的应许之地。kXrNa
这种情况也许会持续一天，两天，甚至是一个月，这取决于她什么时候休息好，重新找回状态。kXrNa
是的，她一定会找回状态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因为她是陈晖洁，就这么简单。kXrNa
她一定可以接受深邃恶毒的黑暗而不动摇本心，她也一定可以在这个障碍之后，更加坚定的走下去，这都是绝对的必然。kXrNa
但刺已经嵌入，种子终会发芽，她那瑰丽发光的理想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别的东西。kXrNa1
哪怕并未脱离原定的轨迹，但终究不会如最开始那般闪闪发光——但，没有过于偏离原来的轨迹，已是殊为不易。kXrNa
陈就这样走，她尽可能的避开人流，避开高楼，这座城市曾让她为之骄傲的钢铁森林现在让她感到窒息，她本能地，想要离那里远一点。kXrNa
不知走了多久，陈已经远离了繁华的街区，她在平凡朴实的小巷中穿行，她看到市井百姓们生活的样子，僵硬的身体像是靠近了一炉温暖的火，开始活络放松下来。kXrNa
她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她从不脆弱，她只是……有点累而已。kXrNa1
从纷乱的思绪中取回自我，陈的将意识往现实靠拢，温暖的太阳和略显喧闹的人声让她安心了很多。kXrNa
陈其实是不太喜欢小孩子的，除了那种很大众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些个人原因，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她想去那里看看。kXrNa
因为那里真的很热闹，因为那些孩子的笑声……真的很好听。kXrNa
“……咳，被大妖怪吃掉的孩子今天不能听观月姐姐讲故事！”kXrNa
陈听到很多孩子乱哄哄的叫声，嬉闹声，交杂在一起吵吵嚷嚷，所以她没有听见那个让她浑身不适的名字。kXrNa
大大的院子外是窄窄的栏杆，院子上是青黄交接的草地，温情的暖阳透过巨大樟树的枝丫叶影，斑驳洒落。kXrNa
树下，一大群孩子绕着樟树跑来跑去，那一袭飘摇的樱色笨拙又夸张的蹦跳着跟在他们身后，脖子上骑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可爱小姑娘，她攥着那个高大女人头顶上仅存的一只玉角，弯起的眼睛想一轮细细的月牙。kXrNa
在最末的孩子跑累了后，女人停下步伐，大声宣布游戏结束，孩子们便靠拢起来，眼巴巴的紧拽着女人华贵到让人心悸的和服。kXrNa
女人举起脖子上的小女孩，后者瘪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模样，但也没有哭闹，老老实实地被她放了下来，然后女人从孩子堆里举起了一个男孩放在脖子上，孩子们一片叹气，只有男孩高声欢呼。kXrNa
之后，女人侧着腿坐下，她接过一位女士递来的书本，娴熟地翻到先前翻过的页数，开始用陈从未听到过的嗓音轻柔叙述着书中的故事。kXrNa
孩子们井然有序地围坐在女人身边，刚刚的喧闹好像只是幻觉。kXrNa
温和而苍老的声音在陈侧身便响起，陈下意识回头，发现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女士正站在围栏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kXrNa
“……没有，我只是，只是看看。”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说。kXrNa
“真好啊。”老女士颤颤巍巍地扶了扶自己的眼睛，视线和陈一道投向那颗大樟树的树下，重复道“真好。”kXrNa2
她的声音是如此满足而幸福，只是简单地望着那个场景，就好像满足了毕生的愿景。kXrNa
年轻警官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自己轻声念叨都能被那个老婆婆听见，但她更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念那个人。kXrNa
老女士并不是在向陈发出询问，而是以疑问的语气，向陈诉说一件在她看来毋庸置疑的事。kXrNa
“老婆子我这辈子啊，没有见过比观月女士更美丽的人。”kXrNa
陈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她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多了。kXrNa
不知何时，老女士已经拄着拐杖来到了陈身边，她笑呵呵地说道：“不进去看一看吗？”kXrNa
陈听到老女士的话，立刻回过神：“抱歉，打扰了，我现在就离开。”kXrNa
“诶，别急着走啊，警官小姐，您是不喜欢孩子们吗？”kXrNa
“我知道的。”老女士的声音很轻柔，“如果讨厌孩子们的话，又怎么会站在这站这么久呢？”kXrNa
“我已经看着你二十分钟啦，警官小姐。”老女士笑得很开怀，“你起码站了有半个钟头咯。”kXrNa
然后，老女士像是看破了她在想什么一样，乐呵呵地说：kXrNa
“观月女士是很温柔的，就算不是和孩子们玩玩，不去见见她，和她聊聊吗？”kXrNa
陈踟蹰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轻轻点头。kXrNa
随着老女士的步伐，陈走进了这完全不设防的院子，她站在那群孩子外，和他们一同静静聆听着观月黎的故事：kXrNa
“没有太阳的小兔子们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胡萝卜都坏掉了，水也不再流动，大家都很害怕。”kXrNa
“有只小兔子说：‘我们去问问鼹鼠吧，鼹鼠知道怎么在地下生活’，我们也可以的。”kXrNa
“很多小兔子，同意了那只兔子的话，他们一起找到了老鼹鼠，老鼹鼠说，他可以带着兔子住在地下，但是，兔子们要替鼹鼠挖开更多的洞，会很累的。”kXrNa
“带头的小兔子说：‘可是我们没有太阳就活不了了，请帮帮我们吧’。”kXrNa
“地上还有一批小兔子，他们决定找到坏人，把太阳送回去。”kXrNa
“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找到坏人，但是坏人是能偷下太阳的坏人，最厉害最勇敢的一只大兔子虽然带着小兔子们打败了他，但是坏人在被打败之前，把太阳摔坏了。”kXrNa
好几个小女孩发出了惊呼声，有性急的男孩迫切地问：“那兔子们怎么啊，也要躲到地下吗？”kXrNa
“可是……万一……别的地方，也没有太阳呢。”抱着玩偶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说。kXrNa
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于是，有一只很可爱的小兔子说：‘万一别的地方也没有太阳呢？’”kXrNa
女孩红着脸把头埋进玩偶里，偷偷看着女人温柔美好的面庞。kXrNa
“大兔子说：‘太阳总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别的地方一定也有太阳’”kXrNa
“小兔子们被大兔子说服了，他们不想躲到地下，地下又冷又湿，兔子们在地下，一个朋友都没有。”kXrNa
“可只有大兔子知道，别的地方是没有太阳的，太阳只有一个，坏人把他毁掉了。”kXrNa
“但它下定决心，要在大家发现远处的太阳是个谎言前，拯救每一只兔子。”kXrNa
攥着女人衣服的小孩子紧张的问：“大兔子成功了吗？”kXrNa
女人却突然把书合上，大笑道：“下次再告诉你们。”kXrNa3
孩子们顿时一片哀嚎，好几个小姑娘爬上女人的身子，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摇晃她的手臂，央求她再讲下去。kXrNa
可女人却只是笑眯眯的一个个弹额头弹过去，把书还给了同样在一旁听着的一位女士。kXrNa
她让出身子，陈有些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不敢去看那个被孩子们围在一起的女人。kXrNa
明明音色完全没有变化，但陈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让人在春日樱花中酣睡的甜美声音。kXrNa
“风阿婆，我想和这位小姐喝两杯差，麻烦您了。”kXrNa3
依然是那不真切的，梦幻般的声音，让陈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疑问。kXrNa
“好啦好啦，观月女士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要打扰人家了。”kXrNa
孩子们都很不舍，但出人意料的，没有谁撒泼哭闹，骑在观月黎脖子上的小男孩都很干脆地下来，一副“我绝对不会给观月姐姐添麻烦”的自豪模样。kXrNa
陈紧绷着身子，她有点不习惯……不对，是很不习惯和这样的观月黎相处。kXrNa
陈终于抬起头，在她眼前，那个名为观月黎的女人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自己。kXrNa
观月黎挑了挑眉：“你这样很没意思啊，算了，不想说话也可以，别浪费了风阿婆的茶，她手艺很好的。”kXrNa
“……你怎么会在这？”她用一个僵硬但不尴尬问题打开局面。kXrNa
陈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她：“在毁了一个家庭之后？”kXrNa
陈并不是想代李氏集团谴责观月黎的行径——说到底，那件事还真的和观月黎没有关系，甚至于……如果不是自己，他们连观月黎的面都见不到，而观月黎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kXrNa
“观月黎……”原本强行撑起的凌厉在观月黎的笑容下逐渐消解，陈微低下头，轻声问。kXrNa
“是在那个据点大肆屠杀的，是敢随便和近卫局干员上床的，是能像决定吃什么一样裁定他人生死的，还是那个……给孩子们讲故事的。”kXrNa1
坐姿慵懒却又端容的女人喝了口茶，反问：“很重要吗？”kXrNa1
“哪一个是真正的观月黎，哪个是虚假的观月黎，对你来说……很重要吗？”kXrNa
她的声音是如此平和笃定，她是第一次，如此不卑不亢得，平静地和观月黎对话，回答她的问题。kXrNa
“很好。”观月黎的嘴角渐渐上扬，“那么，你是以哪个身份，觉得这对你来说很重要？”kXrNa
“你觉得……”观月黎轻轻用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这个身份，够了吗？”kXrNa
观月黎大笑道：“那可是别人爬十五二十年都不一定爬的上去的位置。”kXrNa
“我可以。”陈的视线没有一丝一毫从观月黎的眼睛上离开。kXrNa
“嗯……”观月黎认可地点了点头，“但对我来说，还不够。”kXrNa
观月黎慢悠悠地说：“不够，只是未抵达极值，而并非无所长进。”kXrNa
忿怒，欲求，威严，慈悲，残忍，仁爱，无情，孤桀，万众……kXrNa2
“一如这座城。”kXrNa10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很简单的事情，万事万物，万物万象，善恶虽反复，但自有分明。kXrNa
有善自有恶，有恶自有善，不可因为见惯美好而遗忘恶毒，不可因行于晦暗而忘却阳光，这是庸才都能明白的，相当相当直白简单的道理。kXrNa
所以陈必然能想通，无需外物，无需他人，像她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因为这种挫折而也有所偏移，更不可能困囿于此，只要时间流逝，她自然能自我挣脱。kXrNa
她越早自那阴冷晦暗的心境中脱离，越早拔出嵌入肉中的那根刺，伤口就越浅，而那灰暗的种子……便越难发芽。kXrNa
而能如此之快的完成转变，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陈那超绝的性格和心境，更重要的是……kXrNa
“很简单的道理……”陈回过神，那个看见那个女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kXrNa
然后，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如此之顺从那样，陈有些僵硬地撇过头，说：kXrNa
“不过无所谓，那个时候，我确实……天真的像个小孩。”kXrNa
细长的，白嫩的，如玉瓷般精致，却又能鲜明的感受到那血肉之鲜活的手指，勾起了自己的下巴。kXrNa
在你这个年纪，这样莽撞的，傻乎乎的，热血上头的，看不清局势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什么……kXrNa
为什么也要用那些已经死掉的大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kXrNa
“‘明明我这么努力了，凭什么说我是小孩子！’之类的……对吧？”kXrNa
“哈哈哈哈哈——”kXrNa3
然后，她感觉到有什么柔软又温暖的东西放到了自己的头上。kXrNa
又是那轻轻柔柔的，好像要让人飘起来的，十分犯规的声音。kXrNa
“那只大兔子成功了吗？”kXrNa3
她摇摇头：“只有这次，只有这次的结局，我不会去听。”kXrNa
“是是是，讨个说法，我也得找他讨个说法，毕竟我可是白当了一次工具人啊。”kXrNa
选择拒绝故事的定势，选择跳出那个故事，选择……自己的道路。kXrNa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