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刘老汉却已经起床了。3u1yT1
人上了年纪觉本来就少，更何况这几天心里还揣着心事，刘老汉想了想，干脆到院子里打了一趟拳，随后拿起那杆古旧长枪，开始打磨着枪刃。3u1yT
刘宇轩前几天就被送下山了，天知道为什么他仅仅只是下山一趟，自家孙子就会遭受这样的飞来横祸——虽然没怎么受伤就是了，但血腥的场面仍旧把孩子吓得不轻。3u1yT
古人常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刘老汉读书少，不知道知天命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自己几年七十八了，有时候看事情的角度确实跟年轻人不太一样了——就像这次，儿子和儿媳妇都吓得要死要活，但刘老汉却觉得既然孩子没怎么受伤，那就没什么大问题。3u1yT5
反正过去的都过去了，男娃嘛，年轻时候多经历点风浪，以后才能长成好汉子，就像他年轻时候那样。3u1yT5
不过他年轻时候没这么多废话就是了。3u1yT1
在练武之前，刘老汉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只会在山里放牛了——当然练武之后也一样。他其实没多大志向，对美好生活的最大幻想也就是讨个老婆好好过日子。至于什么是好好过日子，他也是没怎么细想过的。3u1yT
过日子也是，进部队也是，甚至连面对印度人枪口时候也是，这些都是不用想的。3u1yT1
刘老汉还记得，前些天小孙子总是会问他，为什么当年他能空手夺枪，为什么能打跑那些印度人……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这些事情都是不用想的。3u1yT
为什么空手夺抢？因为子弹已经没多少了。为什么能打跑那些印度人？因为打不跑印度人死的就是他们几个。根本不会有人管什么“子弹射中一个人的几率是多少”——站在那个位置，他们能有的只有两个结果。3u1yT9
要么把印度人打跑，要么被打死在这里。3u1yT1
背后就是自己的国家，他们几个是不会退的。3u1yT5
那并不是什么狂热无脑的万岁冲锋，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自己该干什么。被枪口指着确实令人害怕，但看着枪口的时间长了，也就没那么怕了。3u1yT5
人在恐惧的时候才会用狂热来麻痹自己，假装拥有对抗恐怖的能力。而在恐惧都不复存在的时候，那些看起来不可一世的，也未必就真那么无懈可击。3u1yT6
而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面对恐惧。3u1yT6
刘老汉下意识地停下动作，锋利的枪刃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的手指上割了个小口子。3u1yT
找了点云南白药包了伤口，熟悉的中药气味让刘老汉想起了那只半大熊猫。3u1yT1
国家对他这种退伍老兵其实有另外的安置，他儿子在县上的厂里混的也还行，只是他不愿意给国家和小辈添麻烦，才进山靠采药过日子——虽然他不信什么神佛，但他仍旧一直认为那只半大熊猫的出现是吉兆，是冥冥中国家对他有照顾，所以才派了一只国宝来他家。3u1yT
三个偷猎者，一个用刀，一个用弓，还有一个甚至拿了步枪，这样的搭配就连刘老汉自己都要皱眉，可那熊猫居然一口气全杀了——如果只是这样，刘老汉或许还会叫声好，但检查过偷猎者尸体的他什么都喊不出来。3u1yT5
只因为拿枪的偷猎者，是被用“鹰捉”摔死的。3u1yT2
尸体的头颅如同西瓜一样碎开，就像当年边境上的印度兵一样——如果不是刘老汉清楚自己没动手，他甚至会以为这是自己做的，这手法跟他如出一辙。3u1yT
但刘老汉总是会想起那个抱着面盆的半大熊猫，想起半大熊猫看着他练武的时候。3u1yT
想起韩老三家那条老狗。3u1yT2
刘老汉一辈子没撒过什么谎，他之前对刘宇轩讲的那个故事并不仅仅只是故事——韩老三家那条老狗被打死时，他当时是在场的，那条通人性的老狗直到被打死，都没咬过韩老三哪怕一口。3u1yT2
刘老汉这辈子都记得那条老狗的眼神，简直像是会说人话一样。3u1yT
五十知天命，他今年七十八了，有些时候隐约也能感觉到点什么了。3u1yT
“……你不该回来。”3u1yT3
看着院中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白相间的身影，刘老汉叹了口气。3u1yT
你老了，我残了，这一点，扯平了。3u1yT5
用鹰捉把正面砸死手持步枪的偷猎者，那一定是一场舍生忘死的冲锋——而熊猫身上的枪伤也证明了这一点，这熊猫不知不觉间已经学到了最关键的东西。3u1yT2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是面对恐惧。3u1yT1
而现在，战胜了枪械的熊猫，又会恐惧什么呢？3u1yT7
他莫名地想起了年轻时候那个教他打拳的师傅，还有那只总是踹在他身上的大脚。3u1yT
刘老汉抬起了头，脊背挺得笔直，一如他师傅当年的模样。3u1yT
习武杀人，毁尸灭迹……这熊猫已经彻底成精了，智慧几乎不亚于人类，并且手段残忍凶狠，毫不留情。3u1yT
他要杀了这只熊猫。3u1yT28
虽然他并未亲自指点过，但这熊猫仍旧是学了他的拳，也算是他阴差阳错之下一手教出来的祸害。3u1yT
所以趁着这熊猫还没惹出更大的祸乱，他要先杀了这个祸害。3u1yT
锋利的枪刃带起一蓬毛发，有黑有白，大蓬的鲜血洒落长空。3u1yT
连步枪都杀不死的熊猫，还会怕一杆红缨枪？3u1yT2
打蛇随棍上，手持长枪的老人仅仅只是一瞬之间便被拖入了近身战！3u1yT
包着铁箍的枪攥自下而上，出乎意料却又极为凶狠地擂在熊猫的胸腹之上！3u1yT3
脏腑受到重击，熊猫登时被打得口吐鲜血——但那些对着老人脸上喷来的鲜血却没能干扰老人的视线，而是被老人轻松拂袖挡开。3u1yT4
而被打飞出去的熊猫却早已经翻身爬起，谨慎地退开几步，离开了长枪的攻击范围。3u1yT
可惜了，刚刚如果再快半步，本是能把这熊猫当场扎死的。3u1yT
就像这熊猫，也想要杀了他一样。3u1yT23
战胜恐惧的最好办法是面对恐惧，但面对恐惧，终究还是为了战胜恐惧。3u1yT
当初部队上招他入伍，教他打拳的师傅其实是反对的，老辈子人都觉得“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年轻时候的刘援朝无论怎么劝说，他的师傅都不曾认可他的行为。3u1yT1
但是他心里却是明白的，那支队伍，和师傅口中的那些东西，是不一样的。3u1yT
所以道理讲不通的话，他也只能动手了。3u1yT6
欺师灭祖？把师傅杀掉？他发誓他当时从没想过那些事情，他只想让师傅明白自己的想法，哪怕手段稍微激烈一些——但在动手之后他才知道，那些不过只是他为自己找的理由罢了。3u1yT6
每次想起师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永远都是师傅踹在他身上的大脚。师傅是强大的，师傅是厉害的，师傅比他要强了太多太多，面对师傅，他永远都不可能出的了手，甚至连反抗都做不到。3u1yT
所以在那一天，在争吵之后，他本能地全力出手。3u1yT10
“来！”3u1yT2
长枪横扫，锐利的枪刃再次在黑白相间的皮毛上犁出一道沟壑，也将想要飞扑过来的熊猫拦在了远处。3u1yT
近身短打面对长兵器，距离越远越危险，只有拖入近身战才有取胜之机——眼前的熊猫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三番两次选择抢攻。3u1yT
只见眼前的熊猫居然人立而起，脊背挺直，一双熊掌一前一后如龙爪虚扣，半蹲的身子如同紧绷的弹簧一般蓄势待发。3u1yT1
这熊猫，居然敢用他的三体式，用他的鹰捉，来跟他打？3u1yT8
名为刘援朝的老人十二岁练武，如今七十八岁，这一式鹰捉也已经被练了足有六十六年，每日不辍。这一式的用处，意义，好处，坏处……他早已了解了一切。3u1yT1
这一式名为“鹰捉”，但直到他开始练枪才明白，这一式本质上却是脱胎于枪术的，自下而上的挑刺。3u1yT3
力从地起，都是自下而上的挑刺，那比的就是谁的位置更低！3u1yT1
自下而上的枪刃如毒蛇一般，从一双熊掌之间钻出，在熊猫的头颅上暴起一蓬血花。3u1yT
偏着头颅的熊猫死死地咬着枪杆，一双眼睛闪动着人性化的光芒。3u1yT
长枪的枪杆仿佛根本没有被咬住，他只是一抽便抽了回来——由于动作过大，他的身体甚至都向后仰了一下。3u1yT
“……大意了。”3u1yT3
确实是大意了。年轻的熊猫不讲武德，刚刚那一招打出来根本就不是鹰捉——没有哪个鹰捉把会用嘴去咬枪杆，那是只有野兽才会用的打法。阴险的熊猫骗了他一招，只是这一招之差便胜负底定。3u1yT5
天是蓝的，地是凉的，后脑的位置有些温暖，像是泡在水中一样——老人知道那大概是自己的血，或许还混着某些别的东西……3u1yT1
翻身坐起，老人探手摸向后脑，却哪里能摸到什么血迹。3u1yT7
只有几根黑白相间的熊毛。3u1yT2
老人抬起头，却发现那只熊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恰巧也回过了头。3u1yT
熊猫对着老人挥了挥手。3u1yT6
名为刘援朝的老人已经七十八岁了，早已不再年轻了，年轻人们的世界，他也早就已经看不懂了。3u1yT3
他已经老了，刚才的打斗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多了，他要回堂屋好好睡一觉。3u1yT
而在他的背后，多了几道伤痕的熊猫和院里的土狗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院子，踏上了下山的路。3u1yT3
再也没回过头。3u1yT23
（第一卷，熊猫下山 完）3u1yT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