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森匆匆从墓地一路小跑回屋内，可又犹豫了起来。答应收留他、并且放言承诺偶尔还能有烤肉吃的男人吩咐他收拾行装，可老老实实收拾衣服能有什么用？故意带着用钱币就能换到的东西也只是徒增疲劳。内森想到这里，便从自己的房门前转身，直接走进了父母的房间里——四面墙壁毫无遗漏，全都被书架和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本塞满，唯一的光源则是被书架挡住了一半、几乎只剩下通风功能的一扇窗户。而整个房间除了简朴的双人床和一个桌子一对椅子之外，连地板上也略显零散地堆着书本的小山。X6J0d
要不是桌子上意外放着一对做工颇巧的陶瓷杯子，任谁都会怀疑这昏暗的房间真的是一个三口之家的主卧室。父母到底想在这些书里找到什么、又到底找到了什么，内森不知道，也早已失去兴趣。他推倒挡在跟前的小书堆，毫不客气地踩在上头一路前进，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双人床的跟前——然后趴了下来，钻进床底。X6J0d
在内森的记忆里，父母在家与不在家的印象大约是一半一半，而在家的日子里，除了最低限度的照料外，父母要么躲在主屋旁边的工房里，要么就在这卧室里埋头翻书。工房父母向来是不允许内森进入的，也总是很谨慎地锁上，但是卧室则没有这么较真，有时候内森实在饿得受不了了，也能顺利推开门向埋头书本完全忘了时间的父母讨吃，而总不至于在家里也吃闭门羹。X6J0d
当察觉到自己能顺利进出父母卧室后，内森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搜索父母藏钱的地方——不为其他，天晓得这父母会不会哪一天就连有个儿子的事情也忘了？虽然也可以去找村民求救，但是村子里的小孩子敏锐而残酷，一旦发现内森不受父母重视，便会率先欺负他吧。X6J0d
而在这个仔细搜索的过程中，不出内森所料，床底下另有乾坤。床底的部分地板被凿出数个小格后再加以盖好，如果不细心进行察看和抚摸的话，很难发现那细微的缝隙与凹凸，但是内森做到了。然而可惜的是，趴在床底费尽力气把盖得非常紧的小格子打开后，映入内森眼帘的不是金灿灿的钱币，而是折成小块后用油纸裹住的一些写满东西的纸张。内森没有灰心，耐心坚持，把床底五个小格子逐一打开——黑不溜秋的石头、像是头发的一小束怪东西、蛇皮一样的破烂东西，都是些看着就不值钱的，而最后一个格子总算让内森紧皱的眉头松开了——格子里藏着的是一颗蓝色的玻璃珠子，整体碧蓝通透，说不定可以归到宝石的范畴。X6J0d1
这个家，内森想要带走的，也仅仅是这一颗漂亮的、说不定能换钱的玻璃珠子。X6J0d
就这样，内森两手空空地走出屋子，而一抬头，莫里斯·鲍德温正在门口等着他。X6J0d
内森拍了拍自己的身上——这是实话，虽然是初冬，但内森身上穿着的便是想尽办法最暖和的一套了，虽然也还有其他春夏秋冬的衣服，但内森认为它们的价值还不如兜里那父母费劲藏起来的玻璃珠子，既然如此，拿着玻璃珠子，便比笨重地拎着衣服要强。X6J0d
莫里斯一瞬间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就舒展开来，他又朝内森问道：“做好告别了吗？”X6J0d
“这里是我的家没有错，可房子就是房子不是吗？”X6J0d1
对于内森的回答，莫里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过了一小会儿，这强壮的男人又轻轻问道：“......对于家乡也没有什么感情吗？”X6J0d
“如果先生不收留我，那我就要想办法请村子里的谁收留我。不过既然先生已经要我当学徒，那就跟着先生离开。”X6J0d
见莫里斯忽然露出一副很吃痛的模样，内森不由地伸手牵住他的手指，寻思这大概是浑身的伤势、尤其是大腿的痛楚所导致的。要是莫里斯接下来还是要徒步的话，似乎就有点太勉强了。如果离得太远，倒不如先留在这里一天两天，等伤势比较稳定了再出发。X6J0d
“...村子外停着马车。快中午了，大概晚上才能到。”X6J0d
被内森触碰后，莫里斯忽然又恢复了平稳的神色，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来回抚摸着内森的脑袋，又带着像是挤出来般的微笑问道：“有坐过马车吗？”X6J0d
“没有想过，先生。”X6J0d1
...莫里斯一路问，内森一路答，在这漫不经心的问答中，内森第一次坐上了马车，第一次背对着故乡，第一次踏上了旅途。X6J0d
刚开始内森对于马车的摇晃感到很不自在，总是不由自主地探头看窗外，可待太阳开始西沉——离出发已经过了数个小时，内森便也习惯了这新鲜的感触，也不再担心这马车是否会突然散架了。X6J0d
基本上如果莫里斯不问，那么内森就总是一声不吭，坐在椅子上甚至不踢脚玩儿，仅仅就像一具木偶，安安静静的、甚至可以说是缺乏生气地坐着。X6J0d
被莫里斯这样一问，内森才扭了扭脖子看向窗外，然后像汇报一样做出了准确的回答。X6J0d
“......你不觉得，窗口外的风景在一个劲地往后退吗？”X6J0d
莫里斯再问，内森便又扭头看了一次窗外——风景确实是在往后退。X6J0d
被内森这样一问，莫里斯反而支吾了起来，隔了一会儿才总算整理好：“我们坐在马车里，往前跑，可周围的风景却反过来，向后退，这样不有趣吗？”X6J0d
“太阳每天都会下山，月亮总会跟着人走，我想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X6J0d
莫里斯·鲍德温，这个强大的猎人，此时此刻露出了真心犯难的神情，斟酌了一阵子，总算接下说道：“你对事情的原因和现状都没有兴趣吗？”X6J0d
眼前的这孩子真的只有七岁吗？莫里斯在心里反反复复这样自问到——比起自己那十岁的调皮儿子休·鲍德温，这个内森实在是过于沉着，而且有着异常敏锐的洞察力，但最令人担心的是——他不感兴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X6J0d
最终，莫里斯决定不兜圈子了，本来依他个性也不擅长绕圈子说话，更何况对着这个刚收的徒弟拐弯抹角也半点用处都没有，“你知道父母是怎样的人吗？”X6J0d
莫里斯感到一种被拉扯的疼痛，他分不清这是伤口的痛，还是内森冷淡回答所导致的，但是唯一活下来的只有他，他有义务照料好友遗孤，所以不论再难以启齿，他都必须开口：“你不想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死吗？”X6J0d
“工作完后回家的途中，出了意外，村子里是这样说的。”X6J0d
“是吗。”X6J0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