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七月上旬，淮南，广陵（扬州），长江口lrrIK
一面面楚国风格的赤红色凤鸟旌旗，在空旷的渡口被狂风吹动、烈烈招展。lrrIK
楚国大将军、上柱国项燕，身穿一件鲜艳的火红铠甲，站在渡口的高台之上，俯瞰着海潮倒卷而来。lrrIK
——战国时代的长江口，远比后世宽阔许多，出海口就在广陵附近，江面宽达四十余里（约等于英吉利海峡宽度），行人过江如过海，每当涨潮之时，就能形成汹涌的涌潮，史称“广陵潮”。lrrIK
滔天海潮之中，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楼船大舰，悬挂着红色的火凤旗帜，在浪涛间起起伏伏。lrrIK
那是归国的昌平君熊启，或者说新任楚国大王渡江南逃的迁移船队。lrrIK
——在广陵设坛祭天，仓促称王之后不到一个月，熊启就率领上万军民离开了广陵，南下退避江东。lrrIK
但楚国最后的名将项燕，却跟他的长子项荣一起留在了广陵，决心要在这里战斗到最后一刻。lrrIK
随风猎猎作响的高牙大纛下，项燕大将军显得衰老了许多。lrrIK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虽然已经年岁五十有余，但依旧老当益壮，腰板笔直，声如洪钟，颇有威严。lrrIK
但现在，项燕原本只是斑白的鬓发和胡须，却已经全然苍白如银，而曾经笔挺的身姿，也变得伛偻起来。还有他左臂的袖子更是空荡荡的，右腿看上去也有些不对劲，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瘸的。lrrIK
——那是项燕为了逃出兵败如山倒的蕲南战场，所付出的代价。lrrIK
他的小腿被人深深地捅了一刀，并且还把一根手臂永远地丢在了淮北的土地上。lrrIK
之后，他从蕲城逃到了封地下相，很快又从下相转移到了鲁地，跟昌平君一起企图组织鲁人抵抗，失败之后接着继续向东转移出海，辗转来到淮南的广陵，并且在这里得到了寿春城破，楚王负刍投降的噩耗。lrrIK
于是，为了振作军心，竖起新的反抗旗帜，作为楚王负刍的兄长，昌平君熊启被拥立为新的楚王。lrrIK
但是，这位新任楚王登基即位之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驱逐秦人，反攻失地，而是继续渡江南逃！lrrIK
——没办法，昌平君熊启的称王，虽然能够稍稍振作楚人之心，却也极大地刺激了秦军的战意。lrrIK
之前在楚都寿春休整了差不多一个月的王翦，闻讯立刻就亲自率领大军二十万，出城开拔继续南征，直逼广陵。沿途还拿着被俘的楚王负刍的诏书到处劝降，大批淮南城邑因此开门归顺，不战而下。lrrIK
而项燕和熊启在广陵仅有两三万兵力，同时这座位于运河出口的广陵城，也并非什么坚城险地。lrrIK
再接下来，从中原到淮河有鸿沟联通，而连接长江和淮河的邗沟，就在广陵城外。lrrIK
凭借这一系列通畅便利的运河水路，南下进攻广陵的秦军，背后的补给线也毫无问题。lrrIK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楚军选择跟秦人再战于广陵，那么简直无异于以铢对镒、以卵击石。lrrIK
兵微将寡的楚人，唯有继续大踏步地后退，以空间换取时间，才有可能赢得一线生机。lrrIK
但是，虽然项燕在军议上主动提出，让新王熊启渡江南下，到江东重立王廷，可他自己却选择了留下。lrrIK
因为，虽然留在广陵是一条死路，但却必须有人像钉子一样扎在这里，堵住邗沟，拖延秦军的追击。lrrIK
否则，就算楚人向南后撤到江东，也根本来不及站稳脚跟，就会被紧随而至的秦军轻松击溃……lrrIK
身为楚国的上柱国和大将军，以及楚国的芈姓公室旁支，项燕认为自己在此事之上义不容辞。lrrIK
这也是他对自己先前于蕲南战败，葬送楚国四十万大军的一种赎罪。lrrIK
——项氏本为楚国公族，因为最初一度受封于淮北的项城（后来转封于下相），故而以项为氏。在春秋之时和战国之初，项氏在楚国朝野之中还不算显眼，远不如屈、景、昭这三家老牌公族那么显赫。lrrIK
但等到鄢郢陷落、江汉易主，楚国东迁后，项氏却在短短数十年内迅速崛起，以武勋而著称。lrrIK
到了项燕的时代，项氏更是已经成了楚国真正的“栋梁”，被托付以举国兵马，交付以国运安危。lrrIK
但是，在几个月之前，项燕却在蕲南不幸输掉了攸关国运的大决战！lrrIK
无论有多少的不得已，以及怎样的实力悬殊，楚国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终究是因为他打输了蕲南决战。lrrIK
所以，他把生存和复兴的希望，留给了熊启，而自己则毅然留在了广陵这片死地……lrrIK
望着渐渐消失在水平线背后的楼船，项燕又怔怔地向南方江面凝视了许久，才转过身来，向某个一直陪伴他的北方来客开口问道，“……秦军将至，合纵之事已是无从谈起，燕使为何还不上船回返辽东？”lrrIK
“……鄙国之船，现已整装待发，渐离如今乃是特来向将军辞行。”lrrIK
燕国使者微笑着向项燕拱手为礼，“……只是渐离有所不解，江东虽然偏僻荒凉，也有数十万人口，上千里土地，尚可供将军排兵布阵，与秦寇周旋。为何将军却不肯随楚王渡江，而是执意死守广陵？”lrrIK
“……先生可知，江东虽有数十万人口，千里之地，但大王（昌平君）欲整合其地其人，却尚需时日。lrrIK
唯有以决死之心，死守广陵，堵塞邗沟，挡住秦兵渡江之路，方能为江东赢得一线喘息之机。”lrrIK
项燕苦笑着举起仅剩的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更何况，昔年白起破鄢郢，有三闾大夫（屈原）投水殉国；而今王翦破寿春，荆楚岂可无忠臣义士殉死？此事，舍我其谁？”lrrIK
与此同时，项燕的长子项荣，一个须发黝黑，身材魁梧的壮年将领，也默默地站到父亲身后，用行动表示支持——重伤残疾之后的项燕，精力体力都大不如前，很多军务战事，都是他的长子项荣在主持。lrrIK
此时，项燕身边的其余项氏族人，都已跟着新王熊启渡江南下，唯有项荣坚持要陪伴父亲到最后……lrrIK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