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府是很大的，不但包括寻常生活所要用的房间，更包括许多平民想都没想过的房间。4306b5
比如说专门存放艺术品的收藏室，小型图书馆，室内花园，甚至有一个专门的雕刻室。4306b
休米今天没有去为楚门送行，自从楚门在监狱门口做出那么亲近的举动后，她就不敢在楚门面前出现。4306b
而现在，休米静静地坐在雕刻室里，手上握着钢片刀，脚旁散落着小巧的锤子和凿子，面前立着一个粗略的雕塑坯子，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轮廓。4306b1
“不对……还是不对……”休米自言自语，“到底是哪里不对呢……”4306b
面前的人形轮廓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若是懂行的人在，一眼就能看出人形的比例不对。4306b
完全不符合所罗门方程的人体比例，也不符合一般人的人体比例。它的肩宽太窄，左右肩不平，腹部像是被挖去了一块，塑造不出肌肉的轮廓。4306b2
休米的手指抚摸着细腻的灰珏石，眼神渐渐变化，似有些痴迷。4306b
“他好美啊……怎么会有美得不符合所罗门方程的人呢……为什么？”4306b
“不是灰珏石，对，是材料不对的关系……”4306b2
休米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雕像坯子，轻轻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坯子上磨蹭着。4306b
“那是该被永远定格的，永恒的美啊……我好想他能留在我身边……”4306b16
“留在我身边吧……留在我身边……”4306b2
“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触感呢……是绸缎？不，绸缎太滑……是棉花糖吗？对，松松软软的，手感细腻的，富有弹性的……”4306b11
休米的心思仿佛早已飞出了领主府，她好像抓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钢刀插在灰珏石雕像上，转身穿过几乎堆满了雕刻室的精美雕像，提着裙子向门口奔去。4306b3
她穿梭在美轮美奂的雕像中间，如穿梭在艺术的丛林。那些雕像或跪伏在地痛哭，或仰望着天花板呆滞，每一座的表情与动作都各有特色，每一座也都是各有韵味的美男子。4306b6
每一座雕像中所蕴涵的情感都呼之欲出，仿佛那是一个个真正的人在这座雕刻室里哀嚎，狂笑，独舞。4306b8
休米拉开雕刻室的门，脸上浮现出些许潮红，一头撞到了在门口守着的卡特罗身上。4306b
“卡特罗。”休米幸福地抬起头，脸上的红晕渗出丝丝娇媚，“棉花糖……松松软软的棉花糖……”4306b
“给我买棉花糖。”休米脸上的幸福之色愈发浓郁，她趴在卡特罗的胸口，如同坠入梦境，“去贾佩商行，给我买最好的棉花糖，好多好多的棉花糖。大块的，非常大块的，要像人那么大的。”4306b7
卡特罗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给她买灰珏石，什么都好说。4306b10
————————————————————————————————————4306b
西郊的小路上，兰斯一行人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向着那座小村庄靠近。4306b
“楚门，”驾着马车的兰斯忽然叫道，“看！这都是田啊！”4306b3
不知道兰斯又要干什么的楚门只好放下窗帘，走出车厢：“怎么停了？”4306b
“我问问。”兰斯笑了笑，此时楚门才注意到路边有个老农在啃饼。4306b
“大爷，还有多久到百谷村啊？”兰斯轻车熟路地开口询问。4306b3
“老爷好。”老农连忙站起来，把饼揣进怀里，“从这儿继续往前走两里地就到了。”4306b
老农憨憨一笑：“看田，免得叫田鼠给偷了。”4306b4
老农对答如流，显然是行家里手：“白皮根，秋天种，这个月月底就能收，留着冬天吃。”4306b
“这么大一片地全是你家的？”兰斯好奇地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感慨道。4306b
“对，都是我家的。”老农显然很得意，“我们这片儿地平，每家每户都分了不少地。”4306b5
他看了看老农，这才注意到他腰间还别着一把锃亮的柴刀：“你的刀不错。”4306b
“新买的，”老农更得意了，“前两天有个傻子来卖刀，村儿里人基本都买了。”4306b
老农像炫耀宝贝似的倒提着柴刀：“对啊，来我们村儿卖刀，我们一看都是好刀，价格也贵，就没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他不收现钱，只赊。”4306b9
“然后大家都都整了一把，那个傻子说等粮食价格涨……涨多少来着我忘了，反正就是等粮食涨价了的时候再来收账。”4306b6
“可你们最后不还是得付钱吗？”从车厢里探出头的菲菲好奇地又问了一句。4306b
“没准他就不来了呢？也许他半路出了事来不了了呢？”老农摇摇头，“所以我们才说他是个傻子，卖东西哪有不收现钱的。”4306b
兰斯挠了挠头：“那他要是来收账了呢？你们不还是得付钱？”4306b
“那大不了就付钱嘛。”老农倒也坦荡，“贵归贵，但冬天要来了，总得有点东西防备山上的狼。”4306b1
楚门摩挲着下巴：粮食价格上涨的时候来收账……意思就是冬天来收账吧。4306b1
“四十亩露田，轮着种，够吃。”4306b2
“这样啊……”兰斯寻思了一下，但他也没种过地，对面积和产量没什么概念，“楚门，挺多的？”4306b
“挺多的。”楚门看着种满了白皮根的田地，“你家几口人啊？”4306b
“就我一口。”4306b1
“一口人种这么多田？”楚门有些意外，“你年纪也不小了，能种得过来吗？”4306b
“我从来只听说没田可种的，哪有怕田多种不过来的。”老农哈哈一笑，“老爷，你们这是要去百谷村啊？”4306b
朵缇雅从车厢中走出，站在楚门身后：“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可能在百谷村逗留一段时间。”4306b
“那……”老农犹豫了一下，“我们村儿没有衬得上各位身份的住的地方……”4306b
“没关系。”兰斯摆了摆手，“我们就是在路边扎个帐篷也能睡，都习惯了。”4306b
“您们是……佣兵？”老农的目光不断地往领主府的马车上瞟，这么精美的马车，显然是有钱的大老爷才坐得起的，可大老爷怎么会扎帐篷？4306b
“你不知道？”这回轮到兰斯愣住了，“女神教团的勇者啊，天选勇者！”4306b2
“啥？魔王要打过来了？”老农吓了一哆嗦，两腿一软。4306b
兰斯似乎还怕老农不信，把自己的圣剑往地上一插：“看，这是我的圣剑。”4306b1
楚门没提醒兰斯老农不一定认得圣剑的事，但老农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倍感意外。4306b
老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要给兰斯磕头，反而把兰斯吓了一跳。4306b
这个想法在楚门的心中转了还不到半秒，他就找到了理由：也许在这个世界，没有人敢冒用【勇者】这个名头。4306b
又或者……老农刚才是把兰斯当成马夫了，知道兰斯是勇者之后怕兰斯看出来他刚才心里想什么。4306b
楚门及时拉住了兰斯，要不然他险些当场跪下把老农磕的头还回去。4306b5
把老农拉起来，楚门望了望道路的远方：“放心，魔王没打过来——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4306b
“我们是齐格领来的流民，领主老爷给我们分配了土地。” 头上戴着皮毛的老汉拄着锄头半蹲，不敢站起来，“有地种，有粮吃，以前从来都没想过有这么好的日子过。”4306b
“齐格领来的？”楚门心中一动，“你知道最近齐格领那位勇者的事吗？”4306b
“齐格领还有勇者？”老农一愣，“我们是三四个月前逃过来的，不清楚最近齐格领的事。”4306b1
“你们为什么要逃？”楚门不由得想起了克里特对自己说过的话。4306b
“闹山匪啊。”老农好像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刚刚挺起来的腿又弯了下去，“我们听说山匪要打过来了，就赶紧跑了。还是白枫领这边好，安全得很。”4306b2
楚门沉默片刻，觉得对话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后面的话无外乎就是赞颂弗洛伦萨子爵，这些话他都听腻了。4306b
村子消息闭塞，没听过天选勇者的事也正常。4306b2
果然如老农所说，二里地外就是百谷村。这回，兰斯很低调地说自己是来猎杀魔兽群的佣兵，在那名老农回来之前总算没有引起骚动。4306b1
将马车遣回后，兰斯直接领着众人上了山。经过一下午的搜寻，魔兽群没找到，只宰了几头干瘦干瘦的狼。4306b4
是夜，四人在迷雾山脉的外围选了个地方，朵缇雅去周边巡逻，其余三人扎营，并未回到百谷村。4306b
“那老头一跪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坐在营火旁，兰斯感慨着，“他干嘛？”4306b
“给你磕头。”楚门应声回答。4306b1
沉默几秒后，兰斯又问：“咱们什么时候能找到魔兽群？”4306b2
“……情报上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楚门抖了抖肩，把肩膀上的落叶抖掉，“而且不是你说的吗，给这片村子附近的魔兽群清剿一下。”4306b3
“找不到就更好了，这不是意味着这里很安全吗。其实走了这一路，我差不多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魔兽群了。”楚门叹了口气，“这个地方没什么吃的，连狼都干瘦干瘦的，怎么可能喂得饱魔兽？”4306b
就在众人感到奇怪的时候，菲菲插了句嘴：“会不会是卡特罗先生已经来清剿过了？”4306b
“我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兰斯一拍脑袋，“不是说卡特罗经常出城清剿魔兽群吗？这个村子孤零零的，他肯定要重点照顾！”4306b
“不能说是白来了，只能说未达到我们的预期。”楚门摇了摇头，“至少我们确定了这片区域暂时很安全。”4306b
“长夜漫漫……”兰斯抬起头望着树枝间的天空，“楚门，讲个故事呗？”4306b2
“那就讲个……”楚门话说了一半，却又停下了。4306b1
“没什么。”楚门摇了摇头，“这次不讲那些刺激的，讲一个普通人的故事吧。”4306b
“我对他了解不多，我只知道他是个行脚商人，叫做老加索。”4306b1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在荒郊野岭埋尸。”4306b1
楚门摇了摇头，继续讲：“继续听下去吧，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4306b
“老爷，买货吗？”浑身是血的老头背靠着石头瘫坐，脸上和着血挤出一个有些恐怖的笑容，手上还握着一块石头，手边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4306b
“埋尸啊……都爹生妈养的……谁愿意自己的孩子曝尸荒野被野兽啃了呢。”4306b2
“你快死了。”楚门看着他，“失血过多，体温过低，还有心思挖坟？你还有心思卖货？”4306b2
老头支棱起身体：“看看这地上……咳……您喜欢什么，随便挑就是了。”4306b
“别乱动，我觉得你还有几分活头。”楚门低下头去，检查他的身体，“如果你活不下来，我可以帮你报仇，只要你点个头。”4306b
老头笑出了声：“老爷，你能救我一个，难道还能救所有人吗？您去把那些歹人的头砍下来，我的小伙子们就能回家了吗？”4306b6
“老爷，您救不了所有人的。这片大地……很狡猾，它养育我们，最后吃掉我们，我们终有一天都会成为它的食粮。”4306b21
——————————————————————————————————4306b
——————————————————————————————————4306b
“老爷，您买货吗？可惜，咳……我的货要么被抢了，要么就坏了——不过如果您想买点咳……废铁，这些我都可以打折一起卖给您。”4306b
老加索把从地上捡起来的断刀归拢在一起，摆摊儿似的放在面前。4306b
楚门看了看遍地的箭头和断刀，摇了摇头：“我想要的话，可以随便捡。”4306b
“咳……真可惜……”老头笑了起来，“可卖不出货，老加索就没路费回家啦。您要是看不上这点儿废铁，老加索还有点家底儿，这还有件货，您收不收？”4306b
“您别看掏出来的地方埋汰……这是咳……老加索的老婆去城里教堂给求的护身符，写着女神教团的祷文，陪了老加索几十年啦……现在卖给您……就收一个铜子儿。”4306b6
楚门看着他，仿佛在看着这片大地：“一个铜子儿，能干什么？”4306b1
“别小看这一个铜子儿啊……给老加索一个铜子儿，就能变成两个铜子儿，再变成三个铜子儿……就有咳……活下去的希望。”4306b8
老加索乞求着希望，可他的脸上却全都是绝望。楚门看不懂，想不明白。4306b1
他应该是渴望着希望的，但他只有绝望。活下来了又怎么样？他的货全没了，身上的伤需要长时间静养，这段时间他怎么活下去？4306b
“老加索找不开啊。”老头粗气，笑得很惨烈，“您这块儿铁……可比这护身符贵多了……”4306b
“算我投资，以后你还我。”4306b1
老加索看着楚门，这个浑身是血的老头明明身边人都死光了都还笑着向楚门兜售货物，可现在，他却哭了出来。4306b2
“好嘞，生意人加索收到了一笔咳……货款……这是您的收据……总有一天……咳……老加索会回来赎护身符，加价三……四成利息！一定！”4306b6
“我家就在浮花河边的风车村！我一定，一定会把护身符赎回来！”4306b1
——————————————————————————————————4306b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今天遇到的那个种地老头。”楚门扭头望向百谷村的方向，“我看着他们，就觉得自己仿佛在看着整个大地。”4306b
白枫领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地方，领主很开明，领地里的人都对他敬佩有加。4306b
但楚门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又说不出奇怪在什么地方。4306b14
他也不明白，老加索为什么都要死了，还想着卖出哪怕一铜板的货。4306b3
兰斯嘟囔着，为楚门打抱不平：“那个商人用一个护身符换了你一块精铁，在铁匠铺那都是论银币卖的——那个护身符呢？”4306b
“老加索赎回去了。”楚门转回头，微笑着，“今天我收到一封信，老加索用一块等大的精铁赎回了他的护身符。”4306b
“哇——”不知怎的，这个有些平淡的转折却让菲菲忽然赞叹了起来。4306b
“这人还不错啊，”就连兰斯都感叹了起来，“行脚商人竟然会还钱？”4306b
【老爷，这片大地是很恶毒的，人也是很恶毒的。】4306b17
楚门沉默着。4306b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