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之中，禁城的石板砖被敲打出了一层雨雾。雷霆隆隆如行车，好像雷公碾压过死人堆般的灰云上来。42P8B
黑色的钢顶四轮蒸汽车，绘着四条虬龙，过了大明门旁边的一户户新顺天衙门。紧接着，又过了左右长安门，停在承天门的大城楼下。42P8B
有打车里下来的，是“朱”门贵胄朱皓。忧心忡忡地外面走来，穿着红底常服，打着折伞，跨过乾清门。及至乾清宫陛下，有门口警备乾清宫的黑曳撒禁兵，接过了朱皓的腰牌，仔细对照——42P8B
正比对间，乾清宫里的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黑衣的内侍，走到陛阶底下。一看到朱皓，便赶忙斥责道：42P8B
一名禁兵抱拳道：“先生②，文华殿大学士有令，身份不明者，一律不准入。”42P8B
“都她妈什么时候了，还管身份明不明？”内侍怒斥道。“这是乾清宫，乾清宫知道什么意思吗？他又不是内侍，要不是皇上点名道姓，这些人会过来吗！万一误了什么大事，你们负得起这个责吗！”42P8B
两禁兵不言，只好让过。朱皓赶忙躲到屋檐下，收起折伞。内侍③见到朱皓，同朱皓一同进入乾清宫大堂。朱皓行礼道：42P8B
“皇上到底怎么了？”朱皓问道。“我听人说，文华殿的发报机，给好些人都发了消息……”42P8B
乾清宫在百年前，曾经历过一次大改建，到五十年前又改建了一次。两次以后，乾清宫的布局大变，多了许多不曾有的隔断。乾清宫从大气磅礴的皇帝居所，俨然变成了禁城豪宅，九曲回折，只剩下那副外壳是乾清宫的老样子。42P8B
改建的目的，主要是引入盘曲虬龙的蒸汽管道，以及日后的铜丝电线。42P8B
今年，是正夷九年，大明帝国跨越1644年大关后的第229年，佛郎机历1873年阴历腊月元日。42P8B
这一天，大明帝国最高决策组织——“翰林学派”，通过内部有线电报，发布了对特定翰林学士的征召令。42P8B
内侍武子戚，作为特选入乾清宫组织安保的负责官员，与朱皓一样。即使电报只说入京，其余只字不提，也已经猜到了入驻乾清宫的原因：42P8B
——“我斗胆说一句，如果不是，别说出去。”武子戚说道。42P8B
“殿下……我托线人往文华殿查了查。虽然没查到太医院④的报告，但找到了发报的根名册。那上面，征召的什么人都有，但皇子亲王里……唯殿下一人。”42P8B
武子戚给了朱皓一个颜色，眨了眨眼。朱皓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去了。沉默了一下，朱皓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没说什么。42P8B
大明帝国正夷九年冬，腊月元日，太医院御医班发布告知：42P8B
皇帝自知手术无补，授意翰林院，结算御医班医疗费用，并在原手术时间，改宣遗诏。42P8B
两人来到了一扇对开面前，武子戚拿出一张铁质的钥匙片，插入一旁的铁兽口，拧动九十度。大门旁边的蒸汽检测塞噗噗作响，活塞上下运作，驱动大小齿轮联动，催动门旁的机械臂不断向外拉动，缓缓打开两扇大门。42P8B
寝室外面是一间小会客厅，原来摆在屋心的木桌，此时已经被内侍临时撤除。一大群穿圆领服的官吏，此时已经站在寝室那第二道推拉门外，窃窃私语，但声音并不大。42P8B
由于大明帝国已经废除九品制，改用职级。因此朱皓看去，场上的圆领袍花花绿绿的，纹路也各不统一。就连官员身前的补子，也是什么都有。42P8B
甚至还有一个女性记者，穿着暗绿底假交领衣①，那是庶人的常用穿着。42P8B
内侍生怕打扰到皇帝，轻轻说道。但在这个安静的环境里，武子戚的话，还是被大家听见了。42P8B
“世子！世子您可算来了，皇上正等您呢！”有人过来说道。42P8B
“华盖殿的进去了，说了一会，皇上把华盖殿的都赶出来，说是一定要世子亲自进去听诏。”42P8B
朱皓听完，从众人中冲出一条路来，走到寝室门前，轻拉开推拉门，走了进去。42P8B
在龙床上卧着的，是身穿素色中衣、病的奄奄一息的皇帝。42P8B
“皓儿，爹确实错了。朕确不该不听劝。要是朕当年能戒了烟，何至于……”42P8B1
朱皓心中十分无奈，但说什么都晚了。皇帝的肺癌，不是别的，正是烟斗所致。42P8B
“说什么呢……这不过，这不过就是临时发了病。回头叫太医院再想办法治治，没准就好转了呢！”42P8B
皇帝把头扭过去，少顷，又扭了回来，说道：“神龙虽寿，犹有竟时。为父作一国之君，昼夜与翰林共议，以治天下。虽不至于鞠躬尽瘁，然，可无愧于华夏苍生了……”42P8B
“父皇安心养病，大小事，自有儿臣和华盖殿诸位解决，不必操心。”42P8B
皇帝沉默一会，说道：“朕唤你到乾清宫龙寝，实有三事，放心不下……”42P8B
皇帝想了想，缓缓说道：“其一……即日起，朕传皇帝位于你。尔可与翰林院众议，授你全翰林学派最高祭酒……”42P8B
“其二，通知武英殿各学士，告知兵部……正夷七年，我大明西北边军苍狼卫，进攻鲁密国，及至萨卡里亚，遇袭法兰西人，铁路尽毁，辎重不及，在此绝粮。苍狼卫近乎覆没，仅余千人……苍狼卫退回里海以东，凡天方以西，尽丧。”42P8B
朱皓愣了一会，缓过来，保持神色，说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会做好遗兵嘉奖……苍狼卫也会迅速重组，尽快夺回里海西土。”42P8B
皇帝笑了笑，说道：“其三，通知朱雀银行，朕自死后，不再从宝器局典银器，作资财以充朱雀银行。而由朱雀银行自行发资，以弥武库司债务。”42P8B
“皓儿……咱们大明的法定货币，是白银。苍狼卫以后，武库司欠了贵生钱庄巨债，根本还不上来。朕授意宝器局，每年从自己这里典几件银器，以实银代债，一直到朕死……如若之后武库司要债还不上，贵生催债，此事就交给你了……”42P8B
朱皓没有哭，也没有俯伏下拜，只是愣愣地跪在地上，看着一睡不醒的老皇帝。42P8B
他没功夫哭，大明帝国的现实问题，硬生生把丧礼应该有的号啕大哭，活生生压回了肚子。42P8B
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考虑过大明帝国，也从来没有这么全面地审视过，这个存续五百来年，起起伏伏的大明帝国、华夏大国。42P8B
百年前的新卫所制，已然将大明帝国的官僚和陆军绑在了一起。42P8B
大明帝国依靠极其先进的机械技术，成功实现了全军准机械化，以“虎狼之师”为号，成为了世界首屈一指的陆权帝国，将整个亚细亚纳入自己的版图中。42P8B
但，新卫所制带来的军国框子，以及巨大的贫富差距、强硬的阶级划分，已然将这个帝国蛀空了。42P8B
民间公司破产不可怕，帝国公司破产也能解决。但连帝国支柱的军工，都已经出现坏账的时候……42P8B
良久，朱皓被一声雷惊醒，觉得自己跪在这里，并不是什么良久之计。于是朱皓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缓缓拉开寝室门，走了出来。42P8B
“皇帝……驾崩。”朱皓愣愣地说着。“皇上睡着了，永远睡着了。”42P8B
大家纷纷下拜，恸哭，哀声满堂。过了一会，有几个人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始至终，朱皓不仅一滴眼泪都没掉，还愣愣地站着，不下拜。42P8B
世子突然一声怒吼，吓得全场官员一激灵，全都不敢哭了。42P8B
“都滚……东阁的滚东阁，六部的滚六部……除了华盖殿的那几个，还有武子戚，剩下的，都滚。咱们工作多了去了，没功夫让你们在这里哭。”42P8B
场上的人不敢作声，不知道世子发的什么脾气，也没人敢多问，只好正衣冠，默默离开。42P8B
“说了……”朱皓绝望地说道。“武库司到底有多大的漏，欠了贵生钱庄多大的债？”42P8B
“苍狼卫是一次性贷款的。从第比利斯到萨卡里亚，打下康斯坦丁尼耶，就还贷款。我们计算了一下……至少20万贯，合2亿通宝。”42P8B
朱皓沉默了半天，仰天，小声说道：“我觉得，贵生银行可以破产了……”42P8B1
毕竟不知道皇帝是独断，还是自己随口说的。华盖殿的学士们，都沉默了，谁也不说话。42P8B
好半天，内阁首辅才想起来什么，问道：“陛下既去，登基的诏书，现在签发吗？你要是签发，我今晚上赶紧组织内阁过审一份……”42P8B
——“先监国，等武库司这笔账还清了，再登基。能拖多长时间，就拖多长时间。”朱皓说道。“我自己写一份，你明天开会，一定要通过。这个诏书，除了内阁和翰林院，不要通过任何方式让别人知道……”42P8B
——“都给我记住了，我爸是正夷皇帝，不是大行皇帝。我是皇子，不是余小子！”朱皓说道。42P8B
这时，雨下的更大了。乾清宫外的大钟，传来了几声朦朦胧胧的晚钟声。42P8B
皇帝驾崩，华盖无主，新皇未立，朝纲不序。孤以世子位，令同诸卿，共洽天下，以振万民。42P8B
故今日孤以世子位监国，会同列卿，于华盖殿拟订监国第一诏。42P8B
拜：大明帝国孝皇后三皇子朱皓，为全翰林学派最高祭酒⑤、为大明帝国司命⑥、为华夏天子、为大明帝国三军大元帅、为天下圣人、为太上三宝大罗玄应无极真君、为阿罗菩提大上师、为祭司王约翰七世、为鲁密教大哈里发、为拂菻国大巴塞留斯。42P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