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福一把拽下伙计手里的桐油纸袋,那上面画着一个扁鹊简笔画,是大明医学界的标志。kXEMD
【予(陆福先生)病笃书。尔(友)(于筠)既宿我院(内科),其(颅伤)尤甚,及至存危。兹下病笃电函,我众奋愈伤病,星夜挥汗,白袍不解。再告(先生):比至函出,恐有害虞,如箭在弦,故用药用法无所询,望(先生)有谅。】kXEMD
大意:现对陆福先生发出病危书。你的朋友于筠已在我院内科住院,颅内伤情严重,病情危急。现下病危通知书,我们将尽其全力为病人救治。再告先生:电报发出时,病人情况十分危机,所以我们没有咨询您的用药、用医意见,请您谅解。kXEMD
陆福离开座,拔腿往外跑,疯一样往外跑。整个馆子里的人看傻了,跟看逃难似的,没见过这样的。kXEMD
包括陆福身边的四素衫和墨八斗,几个人看了看,也不知道陆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起来,陆福说自己有事,叫他们先吃,也就没多想。kXEMD
不过,心里终究坠乎乎的,内心里还是在担心陆福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kXEMD
陆福一口气跑到四楼内科医师的书房,找到那个穿白瘦身袍的房敬同。kXEMD
“大夫,这个——”陆福把病危通知书递给大夫看。“她怎么了啊,怎么病危了呢?”kXEMD
房敬同拿过病危通知书,沉默了那么一两秒钟,终于还是说道:kXEMD
房敬同带着陆福下了四楼,去三楼走廊深处。眼看着前面尽头就是手术室,这手术室两旁,有两扇雕花木门。kXEMD
左一扇,颜色偏红,抢救后活着的人,都推到左一扇门。旁边一个木牌,写四个大字:kXEMD
右一扇,颜色偏绿,是没抢救成功、去世的人,这些都在右一扇门里停半天,以供家属、亲戚朋友前来悼念。右边刚好也有个木牌,写四个大字:kXEMD
陆福左看右看,心里默念阿弥陀佛,脑子里已经逐渐发白。kXEMD
陆福看到,房敬童带着他,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两个门的中间。kXEMD
恰便似阎王当堂,崔珪侍旁,手执卷宗。一切都等着阎王爷一板子拍下去,阴阳方定。kXEMD
他看到,正当头的阎王爷,一板子拍了下去,左手抬起来,往阎王的左边、陆福的右边一指。kXEMD
那左边红色的门,忽然发着耀眼的金光。那象征着活着的门,渐渐地,就远他而去了。kXEMD
紧接着,那最后一点光明也渐渐离去,墨绿色的大门在陆福后面关上。四壁上的宫灯、单烛台昏昏惨惨,明明无风,火苗却忽明忽灭。kXEMD
再看整个屋里,那中间,刚好就有七盏灯,围绕了一圈,绕在台子周围,半灭半明。kXEMD
那台子上,映着烛火,上面躺着一个人,蒙着白布,两只脚露出来。kXEMD
昏昏暗暗,像灵魂出窍一般,没了精髓,只剩一坨烂肉,摆在桌子上。kXEMD
【彼云何名为苦谛。所谓苦谛者。生苦、老苦、病苦、死苦、忧悲恼苦、怨憎会苦、恩爱别离苦、所欲不得苦。取要言之。五盛阴苦。是谓名为苦谛。】kXEMD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kXEMD
陆福一回头,那个低沉的念经声,是房大夫发出来的。他低着头,以一种低而沉的声音,念诵佛经。kXEMD
“人如果看到了太多的人死,这算一种苦,萦绕不掉,该如何解脱?”kXEMD
——“我在抢救室的时候,也见过很多救不过来的……问心无愧,认真对待每一位,就好了。”kXEMD
“前两天,刑部送过来好几个学生,都是穿襕衫的,他们想请我抢救,我说没必要了,被子弹打穿了,还能活什么呢?我们只能给他作揖、鞠躬,以表哀思,然后通知家里人。”kXEMD
——“牵挂太多,总把谁死了这种事,挂在心上,是一种负担。人苦,是因为自己有欲望。如果每天无欲无求,那你当然就不会觉得苦。kXEMD
那几个学生,他们只是为了一个人的死,就要把他们的命搭上……这真的不值得……”kXEMD
“我先办事了,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来书房找我就行。”kXEMD
“等我打赢了官司……我要让煎肉铺掌柜,还有李金能,到你灵前磕头……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从第一天,一直磕到头七……”kXEM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