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甲胄加身，振臂一呼，带着骑兵从这头杀到那一头，又从那头杀回这一头。所到之处，生命如草齑一般被马蹄踏碎，被长槊收割，不知不觉间，靠在马鞍上的双腿已经沾满鲜血，粘稠的血甚至从一片片扎甲缝隙中渗透出来，她却浑然不觉。43Fb1
这个年代征战不断，各国的兵源都是从民众里面征选上来的。说是征选，其实根本没经受过训练，给把像点样子的兵器，发一身破破烂烂的防具，就要上战场去和差不多的敌人厮杀了。这还是运气好的……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别说护甲和兵器这种高级玩意儿，农具、木棒，甚至石头，甚至赤手空拳都有可能。战场也不像后世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么绚烂，目力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残臂断肢。43Fb1
正因如此，“不普通”的战士们，更应该感到庆幸才是，这是死神赋予他们的免死金牌。43Fb13
“我不需要知道。”婉君的语气十分平静，和她脑海中尸山血海的画面并不算很相衬，“御主还活着，我也还活着，接下来我将继续为御主效命。作为兵器，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43Fb11
这两个字重重落在姜永周心头，敲得他不由打了个冷颤。43Fb1
乍看之下，大家都是人，语言互通，四肢、躯干、头颅的结构也没什么差别。但只要住在一起相处一段时间，巨大的鸿沟便会暴露，尤其是此刻，姜永周愈发体会到自己和这个少女其实隔着数千年的悠远时光。43Fb1
“也许御主还没有自觉，很遗憾，这就是事实。你正陷于一场战争当中，规模虽小，惨烈程度却并不输给合战。这是围绕着‘欲望’展开的战斗，直至最后一兵一卒为止，七位御主将展开不死不休的厮杀。而在这场战斗中，我们从者可不是伙伴、朋友这类温吞的角色，而是御主手中的‘兵器’。”43Fb1
“为了赢，可以不择手段。”43Fb12
姜永周沉吟再三，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苦笑着坦白道，“自生下来之后，前九年，是我父母养育我。后面十年，则是杨大叔把我拉扯大……就算身世和其他孩子相差甚大，好歹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血统纯正的‘人类’，这具身体就算孱弱，也是父母留给我为数不多的遗产，应该好好珍惜。”43Fb1
“现在，突然就告诉我……其实这具身体并非血肉之躯，甚至有可能我根本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鬼东西……”43Fb1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借着贫瘠的月光，将实现转移到摆在木架最高层的玄石之上。43Fb1
四四方方的黑色石头，完美到一丝不苟的立方体，安静地反射着月光，每个棱角都透着冰冷的意味。它还是和姜永周最初见到的时候一样，和周遭所有石头不一样，保持着绝对沉默。无论是钻石、翡翠、金银还是陨铁，就算它们不说话，姜永周也可以感受到其中跃动的灵魂，唯有这块玄石……无论怎样触碰，无论怎样交流，它都没有回应。43Fb1
一块墓碑。43Fb14
高冷到不可方物，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仿佛古人诗篇中歌颂的所有美好之物总和——至少在姜永周眼里是如此。43Fb1
为了更进一步，为了在这场小小的战争里抢到先机，他不得不挖开这块高冷的墓碑了。43Fb1
“小子，牢牢记住，穿过所有虚妄的表象后，你的本质叫做【匪石】。”43Fb1
“心如匪石，不可转也。”43Fb13
“……你的身体会比金刚石还要坚硬，比秘银更具韧性，你将能轻易读懂大地的隐语，和世界上的任何石头沟通，包括你那块放置家中的……【玄之又玄】。”43Fb11
“非常抱歉，婉君，我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这件事过于惊世骇俗。本以为说出来你也不会信。但，在这短短24小时内，我在死神那里走了一遭，还差点丢了性命。事到如今，这点小秘密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应该把一切都托付给伙伴。我打心底里希望……我们的关系不要是兵器和使用兵器的人，而是御主和从者，伙伴和伙伴。”43Fb1
“为了在这场大逃杀里活下来，现在这样是远远不够的。”43Fb1
“……御主？”婉君的语气有了些许起伏，“这是……？”43Fb1
“听上去或许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是真的。”姜永周转过脑袋，微笑着坦然说道，“我可以和石头沟通，读懂石头的想法。这招对任何石头都有用，除了这块四四方方的。”43Fb1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神仙告诉我，这块石头叫做玄石，暗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玄机。只要能打开它，就相当于……”43Fb1
怔了片刻后，姜永周缓缓转过脑袋，只觉得右手上莫名一重，入手触感一片冰凉，像是被粘了一块薄铁。不管怎么甩动手腕，玄石都死死黏在他的掌心中，掉不下来，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和他的手掌绑在一起。43Fb1
玄石，又名【玄之又玄】，虽说现在是姜永周的所有物，但其实他还未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上观察过它。仔细看去，这块石头竟然像通了电的磁铁一样，牢牢粘在自己的手掌上，然后手掌中心的皮肤并未感受到黏性，甚至连吸铁石那种独特的吸力都没有。事实上，除了触感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43Fb11
在这一瞬间，它操纵了自身和地球之间的引力，直接飞到自己手上，在悬浮的同时保持一个速度做匀速运动，同时和自己的手掌保持相对静止，最低程度附着在手上，只为了贴住自己的皮肤。43Fb1
无暇的黑色，纯净的黑色，深邃的黑色，好比深不见底的宇宙。43Fb11
只多看了一眼，这股吸力便越来越大，他的双眼逐渐被这抹黑色吞噬，视野内的一切都像冰淇淋那样融化、分解，唯有这块石头，这块仿佛刻在宇宙规则上，亘古不变的完美立方体，每个棱角依旧闪烁着精准的光。43Fb1
见势不妙，婉君瞬间站起，拔出宝剑，寒光在她的侧脸上打出一道冷冽的印子。43Fb1
姜永周用另一只空出的左手猛地一挥，视线却完全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焊在了这块玄石上，因而这个只扭过一条手臂的动作显得分外诡异。他痴痴地凝望着手上的立方体，眼底流露出近乎原始的渴望，像一个禁烟多年的老烟枪再度看到自己最喜欢的香烟牌子，竭力克制，但在他心底其实一直都明白，沦陷，只是时间问题。43Fb1
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其他宝物启动时恨不得铺满屏幕的粒子特效。玄石本身更是毫无动静，既不旋转也不变形，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贴在手掌上。43Fb1
只有姜永周一个人知道，这块石头，这块记录着大地上所有玄奥的碑石，已经被激活了。43Fb1
姜永周诧异无比，转头看向窗外，天和地的方向倒转过来，一轮巨大的海蓝色星体霸据着夜空，同时还有扭曲的穹顶，直通天际的破碎石柱，山峦，始终在天幕中奔走却相对静止的流星。人类世界的钢筋大楼被扭曲成了错综复杂的方向，在这个古怪的世界里裁剪成一片一片，如同点缀着森林的细小杂草。43Fb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