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欣像是个站在屋外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更不会有人理睬。40BvT
光着上身的汉子,抽着烟,在外面的台阶上蹲着,洗衣盆在他脚边打着旋。40BvT
如果他老婆生的是女孩儿,那么就剪了脐带放盆里,带到山沟里去扔掉。40BvT
呱呱的坠地声后,汉子的母亲走出来,啐了一口:“晦气,生了个赔钱货,用盆装了,扔到山沟里。”40BvT
她长得白白净净,眉目间的神韵,不像是这个贫穷的山村能养出来的人。40BvT
“已经扔掉了一个,不能造太多孽,万一老天爷惩罚,往后真生不出儿子可咋办?”40BvT
她成功说服将自己买来的丈夫和婆婆,留下了“二丫”的命。40BvT
“这是你的出生,没人在意你,你能活下来,也不是为了你自己。”低沉的声音在邵欣耳边响起。40BvT
小女孩被锁在屋外,听到的是屋内母亲的惨叫、哭泣,父亲的怒骂、喘息。40BvT
“进来吧。”不知过了多久,二丫的母亲把摇摇晃晃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将躺在泥地上的二丫叫醒。40BvT
二丫睁开眼睛,能清晰地看到母亲青紫的眼角、以及肿得老高的脸。40BvT
“你爹之前是想把你扔了的,但你不能怨他啊,毕竟他是你爹。”40BvT
直到她爹过来,揪住头发把二丫提溜起来,咬牙切齿地骂到:“赔钱货!”40BvT
看到父亲狰狞的面孔,二丫好像有些懂了,父亲只喜欢弟弟。40BvT
可惜似乎是因为,怀孕期间挨打挨得太狠,不管二丫的父亲和母亲再怎么努力,也没法继续生孩子,于是二丫的弟弟成了他家的宝。40BvT
哪怕是她的父亲,在和邻居抢地的时候,被邻居用锄头砸破了脸,留下张牙舞爪的疤,也依旧洋洋得意地炫耀。40BvT
“要不是老子把命豁出去,可能早被那帮一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的畜牲给打死了。”40BvT
说这话的时候,她父亲很小心,竖着耳朵听门口有没有人经过:这样的话,在村里头可是最恶毒的诅咒。40BvT
可他也并不在意照顾他的二丫,不,还是在意的,毕竟是个很好的玩具。40BvT
二丫一边要喂猪,一边要当弟弟的磨牙棒或者靶子,不是被咬出各种牙印,就是被他用各种东西砸得鼻青脸肿。40BvT
二丫没有告状,她知道不会有任何用处,抿着嘴让眼泪风干。40BvT
这个道理,在有一次弟弟跑到山沟里玩,却连累得她挨了一顿毒打,然后在迅疾雷雨中,于屋外一直跪到连各家的狗都不叫的时候,二丫就明白了。40BvT
那时候的二丫能感受到到一种强烈的情绪,在自己心中酝酿,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40BvT
她只能一味地讨好父母,讨好弟弟,希望他们能对她好点。40BvT
“没有用的。”那个声音在继续,像是冰冷的毒蛇一般,往邵欣的耳朵里钻:“因为在他们看来,你本就不应该存在。”40BvT
一个姓万的大老板,捐钱盖了一所学校后,村里的人,终于有学校可以上。40BvT
“早点嫁人,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他们说的都不算数,你就得听老子的。”40BvT
那时的二丫正巧来了例假,血从她的腿上流下去,打湿了破烂的裤子和泥泞的地面。40BvT
二丫疼得蜷缩成一团,各种各样恶毒的话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她,她感到疼痛、惊慌、屈辱,却又无路可逃。40BvT
直到那个万老板出来讲了几句,唯唯诺诺的父亲才同意她读书。40BvT
“听到没!?”父亲按着二丫的头,想让她磕头:“万老板特意让你这赔钱货去读书!还不快谢谢万老板!”40BvT
干净的裙子,白净的皮肤,温和优雅的举止,和她记忆里任何一种女性,都对不上号。40BvT
在医护室里,在万嫂安慰下,蒙昧的二丫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不止这个村子。40BvT
村子外头有小镇,小镇外头有县城,县城外头还有大城市。40BvT
大城市里有高高的楼,有会反光的玻璃,有明亮的教室,大人抬手不一定是要打人,还有好多和万嫂一样,穿着漂亮衣服的女性。40BvT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萌生了想要从那里逃离的想法。”那声音仿佛洞悉了一切,继续在邵欣心中回响。40BvT
“你的妈妈察觉到了,于是她给了你名字,给你讲述外面的知识,希望你在逃走后能获得一个安定的生活。”40BvT
一个没经过什么教育,还是黑户的女孩,又能有什么好生活?40BvT
大城市里的确有高高的楼,但她只能呆在低矮昏暗的工厂里面。40BvT
大城市的确有会反光的玻璃,有明亮的教室,但她只有狭窄,泛着发霉气息的床位。40BvT
大城市的大人抬手,的确不一定是要打人,而是怒吼“你们现在就敢提一天只想工作十二个小时,以后还要什么,我想都不敢想!”40BvT
大城市的确有穿着漂亮衣服的女性,但她只有被各种被污渍染满,洗了又洗,还是脏兮兮的工作装。40BvT
流水线上的工作,让邵欣像是 被扔进火炉里的柴火一样,迅速被榨干,然后烧作灰烬。40BvT
似乎有法律在保护他们这样的人,但是邵欣好像从来没见过它真的有在实施。40BvT5
她必须要自愿加班,自愿不要加班工资……即使这样,城市也让她难以立足,天文数字一般的房价就别提了,光是各种花销,便是无底洞。40BvT
邵欣的丈夫,一个和她处境相似的人,为了攒给她治病的钱,在一次工作时,出了意外。40BvT
他丢掉一条胳膊和自己的工作,换来几张带着汗渍的票子:“滚滚滚!!”40BvT
邵欣的丈夫绝望了,他买了保险,爬到高楼上一跃而下。40BvT
当她赶到的时候,她的丈夫躺在地上,像是干涸泥塘的鱼那样在大口喘息,鲜血染满他的全身,如同火红的枫叶。40BvT
收拾完丈夫后事的邵欣,已经身无分文,只能黯然地准备从医院里离开——医生说,她只有几个月可活了。40BvT
可就在那时候,她碰到了自己的“恩人”,让她有书可念的万老板。40BvT
而后她从病友那里得到一条消息:万老板的女儿得了重病,要换肾。40BvT
可是明明肾源都谈好了,对方却突然变卦——好像是被一个当官的给截了胡。40BvT
于是,想着自己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的邵欣,忐忑地去找了万老板。40BvT
“配型是合适的,他给你最后的照顾,你用肾来救他女儿的命。”声音幽幽地说到。40BvT
“似乎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你找到了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光明。”40BvT
“但是,这个世界对你是如此地残酷,一切真的会如你所愿吗?”40BvT
“对这个世界绝望的刹那,跪下高颂暗影大帝的尊名吧。”40BvT
“小欣,你没事儿吧。”头上还裹着绷带的万老板,猛然扑到她的病床前,关切地问到。40BvT
但随即她的眼前就浮现出,锐利的斧头,劈开母亲的那一瞬间——母亲的爪子遥遥地伸过来,似乎是想要摸摸自己的头。40B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