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羽见确实有想过自己死后的场景，可能是有一白一黑两位鬼差将他的魂魄拖入地府，然后按照他生前的功德决定他入六道的哪一个轮回。lpqAX
民间有种说法，当你死后鬼差未到的时候，可以请人放一块青铜打造的护心镜在胸口，鬼差来了见到护心镜以为你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就不敢怠慢，此时稍以贿赂和施压，很容易就能再入人间道。lpqAX
说这个故事给黑川羽见听的是当时路边一个买桃木剑和黄符等辟邪物的摊主，他在说这事的时候神采飞扬，口若悬河，然后成功骗到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买了一面号称上百年传承的护心镜。lpqAX
在老人掏钱付款的时候，城管大队压轴而至，以封建迷信和违规占用街道为罪名罚了摊主的钱并押他回去做笔录。lpqAX
那面护心镜黑川羽见仔细看过，木质的边框下印着极小的一行小字：Made in China。lpqAX
但是不论如何，他都不认为地府里会有如此浓烈的消毒水味，戊二醛混合着器材的金属味往他鼻腔里面钻，穿着白大褂的幽灵挪动着无影的手术灯迫使他闭上眼。lpqAX
“现准备对47号实验体进行移植体摘出手术，现在的时间是2021年10月23号晚11点23分14秒，第47次移植【破败之咒臂左上臂】试验末。”lpqAX
“血型已配对，A型血，皮下注射吗（防屏蔽）啡5毫克，阿托品0.1毫克，注入咹比斯3毫克，由右肩胛提肌划开切口注入肌肉松弛剂……”lpqAX
而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人员同步记录的键盘敲击声，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手术台上的人仿佛一只机械似的被他们拆分开研究。lpqAX
黑川羽见回过神，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有点上头，让他一下就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他现在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手术服被绑在手术台上，无菌的室内几名医生和护士在调节药剂的用量。lpqAX
47号实验体并不是他，而是躺在另一个病床上的人，隔着护士和主刀医生的背影，黑川羽见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在麻醉药的效用下他只能做到不让自己再度昏睡过去。lpqAX
“体重68千克，体表无外伤，体温35摄氏度，毛发长8cm。”lpqAX
医生将手置于胸前，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手术刀划开了人体。lpqAX
“手术刀，手术镊，刮匙，苛克钳，灯光，拍照，吸引器头，拍照，血液采样，皮下组织采样，爪形拉钩，咬骨钳。”lpqAX
深夜的手术室内，一场手术有序的进行着，参与手术的人无一不是精锐医师和护士，他们在对一名昏睡的实验体进行解剖化验，为了保持实验体的活力，他们选择在对其进行麻醉的状态下进行活体解剖。lpqAX
除了不断念出手术器材的主刀医师之外，所有人都沉默着，无声地记录、递刀、拍照，只有轻微的键盘敲打声，好像在上演一出默剧。lpqAX
“左上臂骨骼溶解，神经完全坏死，破败之咒臂纹路蔓延至棘上韧带，第一至第四节脊椎不同程度碳化，现对47号实验体注入100毫克氢氰酸，于十分钟后注入200毫升液态汞冷却破败咒臂进行收回。”lpqAX
身边传来护士将注射器里多余药液推出针头的水声，尖锐的不锈钢刺入人体，注入剧毒，这种毒只要50毫克就能杀死一头犀牛，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在人体上用了远超于此的剂量，天知道这次的破败之咒臂有没有改变宿主的基因链。lpqAX
每个人都只能听到透过医用口罩传来的沉闷呼吸声，100毫克的氢氰酸在无声间注入，带走了实验体的生命，而不会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件事，稍后，注射器被推到底，针头被拔了出来，护士将针头和注射器拆分开丢进了不同的垃圾桶里。lpqAX
47号，意味着在此之前一共还有46个实验体，他们无一例外为人类对炼金术的研究做出了贡献，虽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但是，只要实验体够多，数据就会越来越详细，炼金造物迟早能用于代替肉体凡躯。lpqAX
试问在一个人口基数得以【亿】做单位来计算的城市，只是少了几十个街边的流浪汉会有什么区别吗？lpqAX
进步的车轮滚滚，笛声鸣彻，巨大的城市由无数的齿轮组合而成，但并不是每一个齿轮都是必要的，而他们，自认为将无用的齿轮推到了其该去的地方，他们是抱薪者，而有的人注定要成为柴薪，注定要成为进步这辆列车的能源。lpqAX
但是这场手术还没有结束，医生依旧在继续着手指上的动作，他的注意力十分专注，汗水不断从他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分泌，再由一边的护士手疾眼快的擦去，宛如面前的是需要剪断引线的炸药。lpqAX
他用直角钳小心翼翼地剪断那具尸体的背部韧带，再剪断其左上臂残余的肌肉组织、血管，接着用咬骨钳从尸体张开的手臂缺口里将一块十几厘米的棍状物取了出来，像是从满是荆棘的丛林里抓出宝藏。lpqAX
借着无影手术灯的光，黑川羽见看清了，那是一小截白色的骨头，看形状是属于人类的一截肱骨，两端的骨头都断裂了，横截面很平整，因为它是用锯子截出来的，所以只剩了不到十余厘米的长度，黏合在上面的血管神经都被刮了下来，光秃秃的森白骨头上流淌着液态汞的光泽。lpqAX
医生用咬骨钳夹着它，将它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液氮罐里。lpqAX
“放回去，三小时后取出来做低温过滤，等会把这人用强酸溶解然后冲进下水道，记得先把他头发剃掉。”lpqAX
一切都井井有序，像是重复了成千上万次，无声的演员依旧在听从着他的指挥。lpqAX
无影灯的灯光朝他照过来，仿佛舞台上的追光灯，上一个演员退场了，他方唱罢你登台。lpqAX
医生回过头，他的下半张脸都被医用口罩遮掩住了，只露出不到半寸的鼻梁和那对瞳孔，黑川羽见从他竖型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lpqAX
他只是在黑川羽见身边站着，仿佛在濒死动物上空盘旋的秃鹫，迟迟不肯降下死亡的爪翼，还没经过新一轮消毒的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开始解剖黑川羽见。lpqAX
那是蛇一般的目光，暗蓝色的鳞片在眼角处向外延伸，犹如一层亮片，让黑川羽见一下就认出了面前的人。lpqAX
但是他没办法出声，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眼睛到底有没有睁开，因为在他的视野里，从鲁斯瞳孔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是闭着眼的。lpqAX
“去准备一下，所有人再做一轮消毒，他体内的奎比斯因溶液还有不到一小时就会失去效用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佩茜小姐，麻烦你稍后给他注射15毫克的howcrow溶液，这位年轻的刀狩可不能死在我们的手术台上。”lpqAX
佩茜作为这里仅有的三名女护士之一，年纪尚小的她被鲁斯点名帮实验体进行注射，让她感到一阵惶恐。lpqAX
“但是狩魔人不是很危险的组织吗？对我们来说……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危险？”lpqAX
鲁斯没有说话，他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助手、还有其他护士随着他目光的移动离开了手术室。lpqAX
等到门关门声响起之后，鲁斯将用戴着手套的手掌拍着佩茜的防护服。lpqAX
“刀狩也是人，和我们一样只不过是世界上数量繁多的生命体罢了，我们都是生物链里的一员，这样区别对待是错误的，还记得我们学过的吗？《菲尔德尔宣言》：对一切病患做到一视同仁。”lpqAX
黑川羽见在心底破口大骂，他已经猜到鲁斯要对他做什么了，《菲尔德尔宣言》他也读到过，就是这个世界的《希波克拉底医生宣言》，是每个医生和护士入职前都要熟背的东西，这代表了这个行业高尚的品节、无私的奉献和伟大，不论你接下来面对的患者是谁，你都只能把他当做“病患”去医治。lpqAX
但鲁斯这番话就像是古代时候寺庙的主持对和尚说：“徒弟们啊，佛说：众生平等，你们且去游历一番，回来与我说说你们对这句话的见解”，结果徒弟里有个本领高强的人跑到皇宫把皇帝揍了一顿。lpqAX
等到禁军出征来到古庙门前，只见主持问和尚：孽徒！你是如何胆敢做出此番大逆不道的罪行！平时让你修佛也修心，你都修到拳头上去了！？lpqAX
而那个徒弟却说：哎呀师傅，佛祖他老人家不是说了吗：众生平等。皇帝那老头颁布什么禁佛令，害得好久没有香客来参拜了，俺们师兄弟老是饿肚子，俺以前寻思那皇帝是天子，身份高贵滴很捏，和俺不一样，忍忍也就忍忍了，但是听了师傅您的话才觉得，嚯！脑瓜子一下就灵光了！众生平等，佛也是众生，连佛祖他老人家都和俺平等了，那一个害得俺们吃不饱穿不暖的老头俺还揍不得？俺不光揍了他，俺还把俺见到的人都揍了一边，反正众生平等，揍他们就是揍俺自己，俺知道，这叫苦行僧！lpqAX
“要记好，我的佩茜小姐，你会是个优秀的护士的，这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不是吗？”lpqAX
“不过你说的没错，刀狩的确是威胁的人物，所以我们就得更加小心，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很遗憾，佩茜，这位刀狩确实是比那位流浪汉更高等的生命，我们得视他为珍宝。”lpqAX
不知道为什么，佩茜在听完这句话后竟然开始小声的啜泣，让一边的黑川羽见大受震撼，这两个人的对话比莎士比亚话剧里面人物的对话还要难懂，这句话是戳中了佩茜心里哪里的伤痛了以至于让她哭出来？lpqAX
有没有搞错，她刚才可是在面无表情的做杀人凶手啊！？lpqAX
“我得先确认一点，佩茜，你应该没有对我们的刀狩先生抱有怜惜之情吧？我是说，你哭得如此伤心的理由是什么？”lpqAX
“不是……我只是为47号实验体悲哀，他不应该是比刀狩更低等的生命，他也为世界做出了贡献，这样对他不公平……”lpqAX
佩茜抽了抽鼻子，但是却不敢用手去揉眼睛，因为她还没有去做消毒。lpqAX
“噢，佩茜小姐，是的，当然，肯定是这样的，47号也是我们宝贵的一份子，他不应该屈居于任何人之下，可如今的世界就是如此，我们正是因为要改变这一现象在聚集于此的。”lpqAX
“所以我们才不惧风险让刀狩来做实验体，众生平等，他们该为自己做出的贡献感到骄傲，我相信这次的数据绝对会推动我们前进的脚步。”lpqAX
这番话他对无数人说过无数次，正如以前的人对他也说过无数次一样，其中包涵的意味早就模糊得不成样子，但是就如同镜子一样，越明亮的镜子越会让人看清自己，而模糊的镜片，只会让人对自己进行主观意愿上的脑补，还认为这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lpqAX
鲁斯拍着佩茜的后背，缓缓消失在了黑川羽见的视野里。lpqAX
不锈钢的汤匙掉在桌子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将黑川羽见的思维拉了回来，刹那间，面前的景象如水墨般退散，亮光从“画布”的正中间穿透，将新的景象送入到黑川羽见的瞳孔里。lpqAX
鲁斯和佩茜的脚步声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里的消毒水味被饭菜热腾腾的香味所替代，那盏无影手术灯变成了头顶温和的日光灯。lpqAX
这里依旧还是他的病房，温暖、干净，面前是他几分钟前点的晚饭，还冒着升腾的热气，他将视线投向左侧，客厅的窗帘始终是没有拉上的，窗外的雪势丝毫不见微弱之态，夜空璀璨，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极深处的风雨声。lpqAX
时间：2021年10月23号晚10点01分，黑川羽见看到了一小时后的未来。lpqAX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