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端祸事

　　明晃晃的台灯下，笔尖簌簌地掠过纸面，爱立信翻盖手机的呼吸灯静静闪烁，趴在沙发上的饭团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3ZV7c1

　　看着桌对面的陈清，在不到两个钟头的时间内连续解决掉数理化三门作业，效率之高，一眨眼甚至连英语试卷的选择题也被一锅端了，目下仍在与曲线运动做斗争的赵明美，只觉头昏脑涨，纵是再强的向心力也快要抓不住她那颗直欲落荒而逃的自尊心。3ZV7c1

　　直到初中毕业还仰仗着一点小聪明马马虎虎混过来的她，一进入高中便被立即打回了原形。说是体育特长生不假，但为了更高的升学目标，文化课成绩也不能落下太多，而本次月考全班第三十九名、年级榜单五百名开外的结果，使她彻底认清了自己厨余废料级别的渣学力。3ZV7c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陈清积压的作业已所剩无几，她开始着急了。3ZV7c

　　“别指望会给你抄，个人的作业个人搞定。”陈清头也不抬，未卜先知一般地抢先开口道。3ZV7c2

　　“少瞧不起人了，谁稀罕抄你的。”赵明美很不服气。3ZV7c

　　“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瞄？”3ZV7c

　　“这，这是因为……”赵明美有些心虚，但气势很足，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好吧，既然说到这儿了，咱们不妨趁此机会开诚布公，摊开了讲。”3ZV7c

　　“没那功夫。”陈清不假思索地当即拒绝。3ZV7c1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3ZV7c

　　“憋着。”3ZV7c

　　“不行，憋不住了！”3ZV7c

　　陈清不耐烦地瞥她一眼，冷冷道：“就知道你别有用心。”3ZV7c

　　赵明美眼轱辘一转，计上心头，脱口接道：“心，心……心口不一！”3ZV7c

　　陈清对她天马行空的脑回路早有防备。3ZV7c

　　“一贫如洗。”3ZV7c

　　“洗……洗心革面！”3ZV7c

　　“面缚舆榇（yú；chèn）。”3ZV7c5

　　“噗——”不知何来勇气主动宣战的赵明美，没斗过两回合便干净利落地败下阵来，一头扑倒在餐桌上。3ZV7c

　　她强忍委屈翻过脸来，不甘心地问：“你这次语文多少分？”3ZV7c

　　“一百二十七。”陈清面无表情地回答。3ZV7c23

　　“唔。”赵明美顿觉心口中了一枪，捂胸闷哼。3ZV7c

　　她这灵光一现的小心思，完完全全算是撞到了枪口上。3ZV7c

　　对不那么依赖课外学习的文科项目，陈清罕有失手，是其绝对意义上的优势学科，成语接龙这等小伎俩还不是手拿把攥。3ZV7c4

　　“差点忘了，你从小就喜欢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悄悄养蛊……”赵明美抽抽搭搭地说，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悄悄画圈。3ZV7c

　　一经打击便陷入自我怀疑的死胡同，进而迅速自暴自弃，整个人趴在桌上俨然融化成一滩失去梦想的烂泥。陈清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的易碎玻璃心不要太熟悉，从前吃过的亏还历历在目，心中告诫自己千万不可上当。3ZV7c

　　“嗬——”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后仰，倒进座椅的靠背中，“你到底要说什么？”3ZV7c

　　闻言，烂泥重新凝聚成赵明美的轮廓，怏怏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了揉泛红的鼻子，咕哝道：“为什么吵架？”3ZV7c

　　“什么？”3ZV7c

　　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是赵某人脑袋处于宕机模式下的典型症状之一。3ZV7c

　　“你和王浩然，今天早上，一楼的楼梯口。”3ZV7c

　　这下听明白了。3ZV7c

　　“你看到了？”陈清的态度略微缓和下来，语气有所好转。3ZV7c

　　赵明美摇摇头，“吃中饭的时候听李蕾说起。”3ZV7c

　　“所以干嘛问起这个，跟你又没关系？”3ZV7c

　　“……真没关系？要不是因为腿伤，你也不至于打不了华西杯……”赵明美的声音像是老式收音机的旋钮，音量持续减小，直至变成蚊子哼哼。3ZV7c

　　“赵明美，你这不听人话的坏毛病能不能改改，都说了不干你的事，瞎钻什么牛角尖。” 到这会儿，陈清已经彻底摸透了她的症结。3ZV7c

　　是的，他之所以会损伤跟腱，不能说全拜赵明美所赐，但她的确负有一定的责任。实际上，原本篮球场地就紧邻着跑道，偶尔和田径生发生点碰撞是在所难免的，更不存在什么蓄意伤害的说法，所以他只当自己倒霉，既未四处声张，更没有动过追责的念头。3ZV7c

　　现在看来，倒是另一位当事人，对这起意外事故一直耿耿于怀。3ZV7c

　　见赵明美还是一副不得释怀的沮丧模样，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说：“算了，实话跟你讲吧，我已经申请退出校篮球队了。”3ZV7c

　　赵明美霍然睁大了眼睛。3ZV7c

　　“但跟受不受伤一点没关系，纯粹是分身乏术，”陈清补充道，“你也看到了，我这次月考的成绩不大理想，再不收心调整状态，搞不好期中还要大步后退，尤其数学前两个小节的知识点需要巩固加强，有机化合物这章的课外习题也得抽空多练练，查漏补缺。”3ZV7c

　　刚刚还一蹶不振的赵明美，这会儿别过脸去，吐出舌头道：“rue，说话的口气好像张爱丽。”3ZV7c4

　　张爱丽是高一四班学生对班主任张红燕的爱称，因其不服老的爱美之心，故得此名。3ZV7c

　　陈清恼火地揉揉眉心，就因为知道会招致如此反应，他才懒得跟王浩然多作解释。你表现得越是一本正经，周围的同龄人吧，反而越当你是装腔作势的假清高，对你的“虚伪”嗤之以鼻。3ZV7c2

　　也不知道如今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3ZV7c1

　　“情况就是这样，别再来烦我了，睡觉前我还想留点时间把手里的杂志看完。”说着，他又提笔继续埋首于习题。3ZV7c

　　“等一下。”赵明美叫住他，清了清嗓子，“借着这个机会，我就把话挑明了吧。不管你怎么说，总之是我撞伤的你，我赵明美绝不抵赖，你……你就当我欠你一次好了。”3ZV7c

　　陈清本打算就此揭过这一篇，但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发言，眼角竟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3ZV7c

　　“欠我一次？”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吓得赵明美往后一缩，“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你说欠我一次，我新买的篮球被你扎漏了气报废；四年级上期，你说欠我一次，摔碎美术室花瓶的锅让我一个人背，回家又讨了一顿好打；然后没过两个月，你又说欠我一次，害我的哈利波特全集被班主任罚没充公……”3ZV7c10

　　他以极度克制的冰冷口吻，一桩桩，一件件，历陈对方多年以来攒下的滔天罪状。3ZV7c

　　赵明美又惊又窘，没想到嘴上少有怨言的陈清，私底下居然是个这么记仇的家伙，竟连小学二年级造过的孽都被翻出来了。3ZV7c3

　　然而她自知理亏，有口难辩，满腔怨气包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只能像河豚一样鼓着腮帮任凭对方奚落。3ZV7c

　　陈清恐怕自己都记不清楚，他上一次像这样动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就来气！”把笔拍在桌上，叉起手，摆出绝不姑息的强硬作态，“你不是说欠我的吗，好，这次你无论如何都必须偿还，休想赖账。”3ZV7c3

　　赵明美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她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对方明摆着没打算追究她的过失，自己却硬要打肿脸充胖子，这下可好，骑虎难下了。3ZV7c

　　台灯光打过来，直直照在脸上，一股在审讯室接受盘问的临场感油然而生，桌对面审讯官咄咄逼人的眼光，像是要扒光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虚张声势的伪装。3ZV7c

　　赵明美嗫嚅一会儿，怯生生地试探道：“骑自行车载你上学？”3ZV7c

　　“我自己有脚。”3ZV7c

　　“请你吃DQ？”3ZV7c

　　“不爱吃甜。”3ZV7c

　　“送你林肯公园的新专？”3ZV7c3

　　“摇滚我只听平克·弗洛伊德。”3ZV7c3

　　万事休矣！3ZV7c

　　自己能想到的提议竟然全部被否了，赵明美彻底失去了方向，只剩一肚子冤屈无处发泄：“那你究竟想要什么嘛，你不说我怎会知道？！”3ZV7c3

　　“自己琢磨吧。”陈清打定主意这回要她吃点苦头，懒得多费口舌，收拾起散落在桌上的作业和参考书，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3ZV7c1

　　空荡荡的客厅里，只留赵明美一人。3ZV7c

　　“要死了！”她懊丧无比地抱着头，趴到桌上。3ZV7c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拽裤腿，低头一看，一团白白胖胖的肉球蹲坐在脚边，仰起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望过来，仿佛在安慰她。3ZV7c2

　　“饭团……”赵明美鼻子一酸，莫名地感动。3ZV7c

　　都说狗通人性，从前她还满心不以为然，现在终于信了。同样是陈家的儿子，跟平易亲人的弟弟比起来，更大只的哥哥真是一点都不可爱。3ZV7c

　　看着毛茸茸的饭团扭着屁股绕圈踱步，亲昵地磨蹭起她的脚脖子，赵明美感觉自己伤痕累累的心灵受到了抚慰。3ZV7c

　　忽然间，陈家次子停下来，埋着脑袋嗅了嗅。3ZV7c

　　赵明美刚觉得这个动作看着眼熟，就见它悠然自得地抬起一条后腿来。3ZV7c8

　　“啊啊啊！”3ZV7c

　　女高中生惊恐的尖叫声，霎时间响彻整栋宿舍。3ZV7c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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