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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生万物

  在汉斯和凛子的注视下,那个东西终于开口说话了——即便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更没有使用任何语言,但它的话语却回响在两人的脑海里。虽然,它说出的名讳令人畏惧,但汉斯、凛子却并没有在恐惧中畏缩后退。43aAj

  就如他知道一切事情一样,守门人也知道两人的到来,知道他在追寻什么,也知道这两位追寻梦境与奥秘的人类在他面前毫无畏惧。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怖的模样,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恶意。以至于有那么一会儿,凛子开始怀疑在那本《死灵之书》所写下的那些亵渎神明的恐怖话语是否仅仅是出于他的妒羡以及不知所措而已。或者,也可能是守门人收起了他那为其他人所畏惧的恐怖与邪恶。随着这种信息的不断传达,那守门人最终能将他的表述转化成了明确的语句。43aAj

  那个身影最终变成了一个明确的形状,那是披着轻纱的人形一般,能从那透光的纱下看到模糊的人影,但从那纱布上凸显出来的某些形状,汉斯又对这轻纱之下是否是人形抱有些许的疑虑。43aAj

  那形状降临在他们两个的面前:“我的确便是你所知道的引路之人,我是乌姆尔·亚特·塔维尔,太古的永生者,我们一直在等你。欢迎你的到来,即便你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43aAj

  “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回面啊。”43aAj

  汉斯的眼睛隐隐的有些疼痛,仿佛是在直视一道强光一样,而一旁的凛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真正的压迫感来自于精神,而不是身体。43aAj

  面前这位引路人的躯体并无什么可怕之处,但那仿佛实质一般凝聚起来的精神体,正压迫着他们的大脑,这令汉斯想起了曾经报道过的核辐射,它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人浑身难受。面前这根本无从抵挡的精神压力,不也正是如此吗?43aAj

  “你拿到了钥匙,并且打开了第一道门。而现在,终极之门已为你准备好了。如果你害怕,你也不必前进。你也许能毫发无损地回去,沿着你过来的路。但你如果选择继续前进——”43aAj

  这段停顿充满了不祥的意味,但很快,他传达出的意思变得友好起来。汉斯看向一旁的凛子,这段旅途的终点对凛子来说才是重要的,因为从最开始,寻找卡达斯的人就是她,寻求神明踪迹的就是她。汉斯不过是跟在她身后,被这神秘所招来的飞蛾罢了。43aAj

  “既然都来到这儿了,我便不再会退缩了。”凛子所燃烧着的熊熊好奇,让她不愿意在这一步之遥的终点前停下:“如果在得到答案的门扉前退缩的话,也许我这一辈子都会后悔的。”43aAj

  “即使代价就是你的一辈子?”汉斯看向她,凛子眼中那渴求的火焰似乎燃的更旺:“依旧如此,退缩也是不可能的事情。”43aAj

  得到回应后,指引者的长袍有了某些动作——可能抬起了一条胳膊,或是某些类似的肢体——做出了一个手势。紧接着是第二个手势,凭借着自己丰富的学识,凛子知道,终于,她距离终极之门只有一步之遥了。43aAj

  那些光线变成了另一种无法描述的颜色,那些立在近乎六角形基座上的东西也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由于那些东西大多像是坐在那里一样地放置着,它们此刻的轮廓看起来更像是人类。43aAj

  当然,汉斯明白,它们不可能是人类。43aAj

  在它们那被遮盖着头部上安置着分不出颜色的巨大宝冠,令他联想起某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雕刻家,在某座被视为禁地的高山里的一堵峭壁上雕刻出的某些无可名状的图案;透过斗篷上的某些皱褶,它们紧紧抓握着长长的权杖——权杖那经过雕刻的杖头让人有一种怪异与古老的神秘感。43aAj

  汉斯不禁咽了口唾沫,伸手碰了碰一旁的凛子:“那些,是活物吗?”43aAj

  “我是完全不清楚……”43aAj

  凛子也有些迷糊,对她来说,年龄和阅历限制了她对于这些神秘事物的了解。有些结社的人究其一生,奉献了自己的一切,也没能达到凛子如今将要做到的事情。可以说如果神秘学这一块有什么发现奖的话,就凭汉斯和凛子现在见到的这一幕,就够他们吃到死了。43aAj

  凛子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猜测着它们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曾侍奉过谁,同样也暗自猜测它们为了侍奉而付出了何种代价。但凛子依旧甘愿继续下去,因为在这次极其危险的旅途之后,她将会学习到一切。43aAj

  这时,所有立在类似六角形基座上的东西集体伸出了它们那雕刻过的权杖,向两人问候,并向他传达出汉斯和凛子能够理解的信息:43aAj

  “向您致敬,引路人,也向你们致敬,汉斯·拉夫特,小早川凛子,你们的胆识,渴求和好奇让你们成为了我们中的一员。”43aAj

  这时,凛子看见两个基座空了出来,而引路人的示意告诉他,这是为她和汉斯保留的。汉斯也看见了另一个基座,而在这两个空出的基座之外,还有一个空着的座位。43aAj

  它要比其他基座更加高大,而且位于所有基座排成的那个既非半圆,也非椭圆,抑或抛物线和双曲线的古怪弧线中央。汉斯猜测,这是应该是属于指引者的王座。在按照这些引路人所指导的礼仪之中,汉斯和凛子走过去,登上了属于他们的位置。当汉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时,他看到那位引路人也坐了下来。43aAj

  渐渐地,引路人手中似乎模糊地拿起了什么东西——和汉斯所看到的那些被遮盖着的同伴一样,引路人借着他长袍张开的皱褶抓握住了某个东西。那是个由散发着朦胧光晕的金属制成的巨大金属球。当引路人将它伸向前时,一个仿佛幻觉般的低沉声音开始弥漫,按照一定的间隙涨伏起落,像是潮汐一般的歌声奔涌而起。43aAj

  仿佛是某种旋律,却又不是任何地球上的旋律。以人类的想象力而言,会将这种氛围解释为吟颂,若是再做比较,还能类似于教堂之中的唱诗班集体唱圣歌的那种感觉,不过这其中的感觉,二者是绝不能相提并论的。43aAj

  不久,那个金属球开始散发出微光。随着它的微光逐渐转化成一种脉动着的、说不清颜色的冰冷光芒,汉斯看见它跳动着的闪烁正配合着四周吟颂的那怪异韵律。接着,所有站在基座上,头戴宝冠、手持权杖的东西开始依着同一种不可名状的旋律,发出一阵轻微但却怪异的摇摆,而一种像是那个类球体一样,说不清颜色的光晕笼上了它们被包裹着的头部。43aAj

  这些引路人在做梦,他们的梦境转化为各种气泡一样的光景出现在汉斯和凛子的周围,那些是梦境能量的谐振,周围的空间流动着仿佛固态的光晕。这是两人被引导着进入一个特殊梦境之中的象征,每当一个引路人的梦境勾勒完成,就会在空中显示出这些引路人希望汉斯和凛子看见的画面。43aAj

  那是梦的原核,每一个原核都能组成一副画面,这画面即使是汉斯和凛子的肉眼凡胎也能看见。而当所有引路人的梦境统一的时候,这些原核就会组成一幅完整的画卷,梦境和现实之间的通道就会打开,所想之物将会被赋予实体,他们所需要的一些都能在这里得到。43aAj

  猛然间,引路人的精神交流停止了。周围就像是进入了宇宙之中一样,在真空之中寂静无声,汉斯和凛子的呼吸为之一滞。43aAj

  第一次,汉斯意识到这种不论是精神上还是物理上的完全死寂会有多么可怕。早先的时候,四周总包含着某些汉斯能够感知到的奇特韵律,即便仅仅只是些模糊而又神秘、来自地球三维空间外延的节奏。43aAj

  但此刻深渊的寂静似乎降临在了一切事物上。尽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却听不到呼吸声。引路者乌姆尔·亚特·塔维尔的类球体所散发出的光芒逐渐稳定下来,不再跳动。一圈远比那些闪耀在那些基座事物头上的光环更加明亮的光晕,凝固在指引者那被覆盖着头上。43aAj

  一阵晕眩向汉斯和凛子两人袭来,那种迷失方向的感觉被放大了数千倍。那奇异的光芒似乎蒙上了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黑暗,那聚浓累积起来的黑暗同时也围绕着引路者周围,紧密地覆盖在他们那类六角形的王座上。四周的事物突然有了一种遥远得令人茫然无措的感觉。43aAj

  接着,汉斯觉得自己飘向了深不可测的深渊,而一种带有香味的温暖一直轻轻地拍着他的脸庞。那就好像他漂浮在一片散发着花朵香氛的热海之中——那是一片由酒水组成的海洋,温暖的波浪拍打在橙红色火焰组成的陆岸上,破碎成一片泡沫。当他隐约看到那宽广辽阔的汹涌海洋拍打着遥远的海岸时,强烈的忧虑紧紧地拽住了他。但那死寂的时刻被打破了——汹涌的海浪开始用一种既非实际声音,也不是清晰词句的语言向他说话。43aAj

  “真实之人超越了善恶,”那个吟诵的声音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声音,“真实之人来到了万物归一者前。真理之人了解到幻觉即是唯一的真实,了解到物质即是欺骗。”43aAj

  “是谁在说话?”43aAj

  汉斯惊诧地望向四周,不过显然是没有人回答他,就连凛子也是满脸的迷茫,两人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动弹,但这并不妨碍两人的眼睛观察四周。43aAj

  这时,在那堆一直在不可抗拒地吸引着双眼的斜坡上出现了一座巨大拱门的轮廓,凛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巨大的石门,门柱是由粗大的黑色玄武岩构筑,上面并没有多少的装饰。与那梦境世界的大门不同,这道石门联通的是更加深远的黑暗。43aAj

  凛子意识到自己的银钥匙开始缓缓浮起,并朝着那石门射出一道白色的光芒。浮起的银钥匙是让他打开大门的过程。接着,他意识到,那轻拍着他面颊的香醺海洋与那周围的怪奇空间开始在他面前屈服,而引路人们也利用思想交织的漩涡协助着他。43aAj

  “时机已至!快站起身来!无蹄的骏马会载着你们去往那扇大门!”43aAj

  引路者的声音在两人的脑海中想起,接着,在盲目的决心与本能双重的指引下,汉斯和凛子站起身来,两人就像是在近地轨道上一般失去了重力,飘向前去——他们穿越了终极之门。43aAj

  对小早川凛子而言,穿过巨大的石门,穿越那终极之门就像是晕眩着穿越群星之间深不可测的巨大深渊。在很长一段距离上,她一直感觉到那种强烈而神圣的芬芳在周围令人愉悦地澎湃着。43aAj

  而那之后,她又感觉到了巨大翅膀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一些模糊地仿佛听见鸟儿啁啾的感觉,还有许多不属于地球、乃至不属于整个太阳系的东西所发出的靡靡低语。43aAj

  向后瞥去,她看见的不是一扇门,而是许许多多扇大门——其中一些大门那躁乱的形状让她一直努力迫使自己忘记这景象。43aAj

  有无数个“小早川凛子”分布在无数的背景中——这些背景属于地球历史中每一段时期,不论是那些已知的还是那些仅仅怀疑可能存在的时代;甚至还包括了那些超出了一切知识、怀疑乃至可信度之外的遥远时代。这些“小早川凛子”们有着各种不同的外形,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的。有脊椎动物的也有非脊椎动物的,有有知觉意识的也有毫无心智思维的,有动物的也有植物的。43aAj

  甚至,还有些“小早川凛子”的生命形态已经超出了地球生命的形态,朝着无法理解的样貌生长着,肆无忌惮地蠕动在一些属于其他星球、其他星系、其他银河乃至其他宇宙的背景里。永生的种子飘荡着,从一个世界飘到另一个世界,从一个宇宙飘荡到另一个宇宙,然而诞生的所有一切却都等同与凛子本身。有些匆匆一瞥被当成梦留在了记忆里,那些记忆的画面虽然模糊但却生动,还有少数景象却有着一种萦绕不去。那是令人着迷,又令人恐慌的熟悉感——没有任何源自大脑的逻辑可以解释这种熟悉感到底是因为什么。43aAj

  于是,凛子终于开始害怕起来。如同是在万花镜里旋转镜筒就能看到一件事物的无数分身一样,仿佛是在数百面镜子之中映照出了自己一样,无数的自我分裂了,在时空之中存在着无穷的自己。43aAj

  凛子对于自己本我的认知破碎了,意识到存在,可却又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能够与其他东西区分开来的明确存在,知道自己不再有自我,则是最为无可名状的苦痛与恐惧。43aAj

  “那些是我,这幅身体也是我,那么,到底哪个才是我?”43aAj

  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个体已经不再是一个个体,在意识到这无数的身体之后,凛子就像是突然变成了如同佛教寺庙之中,那些多头多手的神像一样,感受到了其他身体所有的思维和存在。43aAj

  凛子的脑子像是扭成了一堆乱麻,在聚合在一起的海量思绪之中保持自己的本我,不让这过量的思绪击垮自己的大脑,冲刷自己的灵魂。43aAj

  而后,在这种足以毁灭一切的思绪中,无数个“小早川凛子”中的那个穿越了大门的碎片从恐怖的天底甩向了黑暗的深渊。43aAj

  在那里等待着凛子的,是更加深邃的恐怖。这一次,它是主要来自外界的一种意识,既是他面前,同时又围绕在他身边,弥漫在他附近。43aAj

  而且,除了它在此地的存在之外,它似乎也是凛子的一部分,同样也与所有时间共存,并且与所有空间相联,这个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凛子并没有看到任何关于它的图像。然而它的存在,以及那集合了局部、个性与无限的可怖概念让凛子恐惧得呆若木鸡,甚至无数“小早川凛子”之中的任何一个之前都不曾认为可能存在这样骇人的恐怖。43aAj

  面对着这震撼的奇迹,那个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凛子忘却了自我与个性被毁灭时带来的恐怖。这是一个由无限存在与自我组成的事物,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于所有一切之中——那并非仅仅只是存在于一个时空连续体里一个东西。43aAj

  它联合着为无穷无尽的存在赋予了生机的终极本源。这是一个没有限制,既超越了猜想也超越了数学逻辑的绝对浩瀚。它也许就是地球上的某些秘密异教中谣传的“犹格·索托斯”,同时也曾以其他名字的神明出现。43aAj

  其中,有那些来自犹格斯星的居民所崇拜的超越者,也有那些螺旋星云中的气态大脑所知道的一个无法解释的印记。然而在一瞬间,这个凛子意识到,所有这些概念与想法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43aAj

  那就是万物。43aAj

  那就是一。43aAj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