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张暮没有办法区分上下左右，甚至没有办法分清自己是否还睁着眼。loUl6
只有作用在身体上的失重感还在告诉张暮，他确实在这片黑暗之中不断坠落，而非上升或悬浮。loUl6
好就好在，张暮至少确定自己仍处于“变化”的状态，似乎一时间并不会在平地上一头撞死。loUl6
坏就坏在，他不知道这何时才是个头，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段坠落之旅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loUl6
他相信这并非某种致命的陷阱，更可能是一种自己所不了解的仪式所产生的幻觉。loUl6
渐渐的，张暮已经适应了这种无止境的坠落，他开始尝试用不同的办法来破解这个特殊的牢笼，然而无论他怎样做，四周的黑暗都维持着极其稳定的状态。loUl6
“这个祭仪应当能够直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将这种坠入无底深渊般的错觉植入人的认知之中。”loUl6
张暮思考着：“倘若真是如此，若我尝试屏蔽自己的感知，强行使自己的精神抽离……”loUl6
然而，在当前情况下进入归墟便相当于完全放弃了自身肉体的防护并彻底陷入沉睡之中，这是极其冒险的行为。loUl6
更何况留给他的选择本就不多，于是，在这片永恒的黑暗当中，他放松了自己的精神，闭上了双眼。loUl6
在即将进入沉睡的前一刻，张暮看见了那座矗立于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之山。loUl6
靠近自己的一片山壁上分明出现了数条巨大的裂痕，不仅如此，这些巨大的裂缝还如树木的枝干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延伸出了无数的分支。loUl6
似乎在不久之前曾有人用巨大的铁锤或利刃狠狠地敲击、破坏过这片山壁。loUl6
但张暮终究没能来得及深究这些裂痕的成因，意识便被彻底拖入了梦境。loUl6
昨日的地震与连绵不断的暴雨使得星石城的外墙出现了最大的损伤，不仅有数个祭仪被破坏，就连墙体本身也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急需修补。loUl6
而就在星石城之外不远的地方，正驻扎着一批充满敌意的巫祝，人数足有数百，而被他们裹挟的流民则已近万。loUl6
前几日，听星监已派出数名巫祝乃至主祭前往交涉，然而对方给出的回复始终都是一致的——要求听星监解释天玉镇与天悬镇骤然之间毁灭的真正原因。loUl6
而这批流民之中的领头者，便是那位负责管理天玉、天悬二镇巫祝事务的听星监主祭。loUl6
他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自己所管辖的两个城镇在前一天还充满活力与生机，然而就在一夜之间，城镇当中幸存的居民发现自己的亲人、爱人、朋友竟然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loUl6
有的孩子在清晨醒来，发现家中除了自己之外竟然空无一人，他只能在床榻和被褥之间找到被遗落下来的衣物，衣物完好无损，找不到任何痕迹。loUl6
还有的人半夜惊醒，却发现睡在自己身旁的伴侣已经消失无踪，同样只留下了自己的衣物……loUl6
他本该在家中休息，却因有两份祭文没能完成整理而在听星监的办事处中熬了一个通宵，直到有幸存的镇民找到办事处，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loUl6
但在面对前来交涉的同志时，他仍然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理智，尽可能地表述着自己与流民们的意愿。loUl6
“那不是天灾，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听星监需要给消失的居民和他们留下的家属一个交代！我们不能什么都瞒着他们……这已经关乎所有人的生存，如果这是机密不能透露，那就请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去解决，如何去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loUl6
“我一直遵循着组织的规定，也在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职责，我保证我会约束好这些民众，我请求将他们尽快安置起来，并公布天玉天悬二镇事件的真相，如果还未查清原因，那我愿意配合一切调查任务。”loUl6
当负责交涉的人将这些话带到总阁后不久，总阁便快速地进行了决策会议，然而针对这次事件的结论与处理方式却迟迟没能下达。loUl6
而对于听星监内部而言，他们得到的是这样一个消息——这次事件的决策权已经交予了听星监的最高领导者，也就是“九巫”进行最终决策。loUl6
此时，在听星监总阁的最高处，有两个身影正眺望着远方的外墙，他们均身穿黑白相间的袍服，上面缀满了古朴且繁复花纹，长袍及膝，显得颇为宽大。loUl6
两人当中，一人苍老瘦削，满头白发，另一人则相对年轻，面容刚正。loUl6
望着那漫天的乌云与不断落下的雨丝，中年巫祝语气沉重：“您不打算告诉他们真相，对吗？”loUl6
“这样会让接下来的工作难以维系，民众的信任一旦失去了，便难以再进行争取。”loUl6
苍老的巫者抬起手来，祭仪的力量于手指之间流动、成型，最终构成了一只无形的手掌，探向了星石城中的一处池塘。loUl6
须臾之后，老者的掌心之中多出了一只带翅的淡黄色飞虫，它看上去美丽且柔弱，在老者的掌心之中微微地颤动着。loUl6
老者并没有将这飞虫捏死，而是任它在自己的手掌之中挣扎和爬行，但无论它多么努力地振动翅膀，都始终无法脱离老者的手掌，似是有一层罩子将它死死地扣在了那里。loUl6
在淅沥雨声之中，老者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我曾经和阳夷观察过这些虫子，它们非常奇特，从虫卵到成虫耗费多年，而成为成虫之后，它们却只能活短短一两天……但就是这样的虫子，却能够长久地生存。”loUl6
“阳夷认为，它们生存的关键在于蛰伏和隐藏，与美丽的成虫不同，它们在年幼时非常的低调，并且愿意花费极长的时间在水塘之中等待，即普通又脆弱，随时都可能成为鱼虾的饵食。”loUl6
“但我认为，蜉蝣的存续却在那短暂的一天之中……隐藏是蓄势，而成虫之后的飞舞便是以寿命为柴的燃烧，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它们于水面上结伴飞舞，尽可能地繁衍，留下后代，耗尽所有精力之后便随着自己的虫卵一同坠入自己栖身的水塘。”loUl6
老者看着掌心之中的蜉蝣，说道：“蛰伏、隐藏、蓄势……并在完成成长之后释放自己的力量，为种群的存续尽自己的一份力，这便是它们做的。”loUl6
他轻轻抖手，将那蜉蝣放飞，然而这已经远离了自己的栖身之地的飞虫一瞬间便在漫天雨丝之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伴随着一阵微风，便彻底地失去了自己的踪影。loUl6
“我们都是蜉蝣，城内的人是，城外的人也是，城外人失去的亲属朋友也是，你和我，阳夷、阴迩他们都是……”loUl6
身为九巫之一的“天司”转过头，对着自己身旁的“地散”说道：“让监星们主导安置灾民吧，事到如今，我们需要避免冲突，而且不能失去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很重要。”loUl6
地散微微叹气：“只是这样的事，阳夷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他们虽然同意使用那个祭仪，却不代表他们会同意我们擅做测试。”loUl6
“我会说服他们的，这次测试是必要的，结果也是成功的，至少能为我们的计划添上几分底气。”loUl62
天司的手掌抓着围栏，雨丝打在他满是皱纹的皮肤上，于那沟壑之中缓缓滑落。loUl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