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个国家注定要由承蒙上帝洪恩的女王陛下所统治，忠心耿耿的贵族所维护，那么保持阿尔比恩庞大殖民帝国体系运作的就是数以万计的政府雇员。哪怕是最亲力亲为的大独裁者，君主一切命令的传达与执行，个人意志的贯彻都离不开这些在历史典籍中无名无姓的小人物。连接议会大厦和唐宁街，汇聚了相当政府部门的白厅街自然就成了帝国行政机关的代名词。3tymH2
造型鹤立鸡群的汽车从一群西装革履的政府雇员身边驶过，收获了一阵惊奇的呼声。3tymH
退伍军人权益保障协会的总办事处位于白厅街，毗邻作为警察总部的苏格兰场，距战争部只有一步之遥。光是这个多少钱都买不到的位置，就比“首都改善勤劳阶级住房协会”之类的公益组织高到不知道哪里去，退保会由多位前军方高官和军方背景人士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后出资建立，致力于提高退伍军人待遇，保护退伍军人合法权益。（以及紧密联结军方利益集团）3tymH
米里瞟了一眼古朴肃穆的苏格兰场，径直走进退保会的大楼。3tymH
接待米里的是一个穿军服的中年人，领口和肩章的装饰证明他是一名炮兵中尉，胸前佩戴的两枚勋章代表他曾在中亚服役，并且作战勇敢，外皮带上挂着一柄仅授予因伤退役军人的短剑。3tymH
米里出示了证件，这人迅速立正敬礼，语气更是亲切不少，得知了米里的要求后，他搬出厚重的登记簿，直接翻到最后。3tymH
“肯辛顿一带的房子很少，符合您身份和要求的就更少了，不久前又租出了几间，目前还剩下这么几间，分别位于贝克街，布兰德福特街，海德公园...”3tymH
米里抬手打断了他：“没必要这么复杂，你直接告诉我环境最清幽，条件最高档的就好了。”3tymH
“那么我向您推荐尼德兰公园大道15号A，出门就是尼德兰公园，虽然没有海德公园和肯辛顿周围那么繁华，但是绝对符合您的要求。而且价格非常的...划算。”3tymH
“少校先生，我绝对没有质疑您财力的意思，这只是协会在房屋中介方面的必要原则。您看，不是每一位退伍军人都像您这样手头宽裕，有的同僚对价格比较敏感。而且事情是这样的，巴顿上校不久前收到调令去了南亚殖民地，所以他委托协会将闲置房产挂牌出租，上校特意交代说他愿意以比较经济的价格出租给一位同样受尊重的军官。要不我现在安排马车送您去看房，可以么？”3tymH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过一会再回来，这是预付的定金。”3tymH
米里留下五十镑的纸钞，没有选择开车离开，而是招手叫了台出租马车。3tymH
中午十二点半，米里付了车费，来到了改良俱乐部，这座坐落于帕玛尔大街的高大建筑据说花费了超过三百万镑才建成。3tymH2
出示彰显高级会员身份的戒指之后，他驾轻就熟地穿过回廊，蓝色玻璃构成的穹顶投射下绚丽的光，照在支撑穹顶的艾欧尼亚式柱子上。穿黑色马甲和软底鞋，神态严肃的侍者接过他的帽子和双排扣常礼服外套，引导他走进餐厅。3tymH
餐厅朝花园方向的九扇窗开了五扇，空气很是新鲜。米里来到老位置坐下，银制餐具已经摆放在洁白的亚麻餐布上，侍者为他呈上装在水晶杯中的利口酒，随后用精致的赛里斯瓷具端来菜肴。今日的午餐有一盘配有时蔬的煎小牛肉，一份普罗旺斯鱼汤，一碟冷盘和一块巴腾堡蛋糕。3tymH
侍者深知这位常客的风格，在米里摊开餐巾放在腿上之后立刻递上一份未裁开的《每日晨报》，米里拿起裁报纸的小刀，在手指间灵活地耍了几个来回，熟练地按照版面裁开报纸，这项繁琐至极的工作在他手中变得如此简单利索，说明他早就谙熟于心了。3tymH1
《五万镑钞票不翼而飞——据信作案者是名绅士》3tymH1
《买凶杀人层层转包，一千镑最后只剩二十》3tymH1
《奥克斯福德（Auxford）大学命案进展缓慢，警方遭到质疑》3tymH1
《买不到心爱作者的作品，狂热书迷烧毁书店》3tymH3
这一时期的报纸忠实履行了传递信息的核心职能，几乎所有报社都会在有限的纸张上尽可能多地刊登新闻和广告，密密麻麻的印刷体小字充斥着版面，这导致阅读报纸实际上成了费时费眼的苦差事。米里粗略看了看几则要闻后放下报纸，开始享用午餐，期间有几名脸熟的客人走过，他向这些人一一点头，然后继续用餐。3tymH
米里吃下最后一块小牛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喝上一杯上等的红茶。随后他起身离开，朝大厅走去，大厅宽绰气派，富丽堂皇，由许多绘画和雕塑所装饰，是俱乐部会员们消磨时光的好去处。他找个了角落的位置坐下——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开始专心致志地阅读手中的报纸。3tymH2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米里看完了《每日晨报》，他没有选择继续阅读《泰晤士报》，而是加入了壁炉旁的牌局，这些人他只认得两位，分别是圣西门医院院长罗伯特·方丹和大巡回法庭法官萨缪尔·戴维斯爵士。萨缪尔爵士向其他人介绍了米里，寒暄几句后，很快大家便安静下来，开始新的一轮游戏。3tymH
米里打牌从不为了赢钱，权当是一种消遣，他既不因赢钱而得意洋洋，也不因输钱而垂头丧气，这种优秀的品格让他在改良俱乐部中颇受欢迎。3tymH
嗯，绝对不是因为他姓格林格拉斯。3tymH2
一轮打完结算分数之后，萨缪尔爵士开口说道：“对了，那起盗窃案进展如何了？”3tymH
“五万五千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银行和警方绝不会善罢甘休，窃贼难逃法网。”米里回答道。3tymH
“我不这么想，先生。”对面的一位穿饰边立领衬衫的绅士说道。“我对勇敢的警官们没有任何意见，但上帝总是站在小偷一边，不是么？”3tymH
“我必须纠正您一点，那人不是小偷。”方丹院长也加入了对话。3tymH
“偷了五万五千镑还不是小偷，难不成他是个正人君子？”3tymH
“《每日晨报》上说，他是个打扮得体的绅士。”米里举起报纸，指着标题给大家看。3tymH
米里没有反驳刚才质疑警方办案能力的言论，事实上那人说得没错。3tymH
即便大都会警察厅兢兢业业，这座拥有五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的犯罪率依然居高不下，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使本就不足的警力捉襟见肘，无数罪犯得以逍遥法外，东区的贫民窟成为罪恶滋生的温床。在苏格兰场建立之初，有三千名警员负责维持社会秩序（四年里超过两千五百人被革职），警探数量只有少得可怜的八人。时至今日，刑事侦缉司（CID）的警探数量达到了一百多人，面对号称“集中了阿尔比恩一半谋杀案”的伦蒂尼恩依然有些力不从心。3tymH
那么游离于体制外的私家侦探呢？他们素质良莠不齐，常常受私人委托，拿钱办事，业务范围大多限于追债、寻人、遗产纠葛等家长里短的琐事，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自称是某某侦探，逮到几起婚外情足够吹上半年。那些能力出众，与苏格兰场达成长期合作关系的刑侦顾问屈指可数。3tymH
这还只是常规犯罪，哪怕是理查德·特纳这样的老练警探，在面对越来越多的超自然犯罪时也无能为力。（注：维多利亚时代一位著名的警探，以不可思议的跨国抓捕而闻名）3tymH
伦蒂尼恩在邪神崇拜和密教传统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诸多神秘主义团体蛰伏于城市的阴影之中。《国际保密法》被撕毁之后，里世界彻底暴露在公众目光下，过去“以神秘对抗神秘”的理念不再适用。民众需要官方做出表率，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保护人们，而这种安全感是古老教团和秘密组织所不能提供的。3tymH1
曾有一位加利亚旅人这样夸赞皇家警察：“一听到警察的声音，无人敢作声，人人驯服得像羔羊。”3tymH
与神出鬼没，往往活在都市传说中的影子机关相比，民众无疑更信赖穿制服，佩戴徽章的公职人员。3tymH
又一轮打完，米里在上一轮赢的几个基尼都输了回去，沉默半天的众人纷纷打开了话匣子。3tymH
萨缪尔爵士将面前的金币银币归拢起来，他的手气不错，心情愉悦的他继续谈起刚才的话题：“如果我偷了五万五千镑，肯定第一时间逃到其他国家去，新大陆虽然粗鄙野蛮，但也是个有钱人消遣的好去处。”3tymH
阿尔比恩公认最富裕的群体年收入超过三万镑，也就是说，银行失窃的巨款足够一个人潇洒到死，说不定还能剩下不少给子孙后代。3tymH
“警察和银行雇佣的侦探肯定会死死盯着码头和空港。”方丹向米里投去一个求证的眼神，得到肯定后继续说道：“窃贼只要不蠢就不会乘飞艇离开，这样他在路上花费的时间必然大大延长。”3tymH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绕一大圈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要知道世界早就变小了。”3tymH
“确实。”米里附和道，“《每日晨报》刊登过中产阶级出游的建议，环游世界只需要八十天。”3tymH1
之前质疑警方的绅士刚要开口，邻桌突然有人情绪激动地高声讲话，众人纷纷看向那里。3tymH
“工程师安德鲁·斯图亚特，一个急性子，人倒是不错。”3tymH
经过方丹的一番打听，众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刚才邻桌的几位绅士也在讨论震惊全国的银行失窃案，只不过他们讨论的重点变成了在不乘坐飞艇的情况下，能否在八十天内环游世界。3tymH2
而费雷亚·福格，一位居住在萨维尔街谢里登故居，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无人知晓的神秘绅士。福格先生坚持认为，八十天环游世界是完全可行的，哪怕遭遇了如安德鲁·斯图亚特所说的一系列意外——海啸，飓风，机械故障，喜欢剥人头皮的新大陆原住民等等。3tymH
于是便有了一场无由头的惊天豪赌，费雷亚·福格先生将在今晚开始他的环球旅行，为此他拿出整整两万镑作为赌注，他的五位牌友每人下注四千镑。如果八十天之后福格先生不能准时出现在改良俱乐部的大厅里，他将失去这笔令人眼红的巨款，从此沦为一无所有的穷人也说不定。3tymH3
与激动得脸红气喘的牌友们不同，米里看着福格先生刀削般的坚毅面孔，生起了一个有趣的想法：会不会是福格先生偷走了那笔巨款，他有意把话题带偏引发豪赌，接下来他大可在路上挥霍一通，顺理成章地输掉赌局，从而洗白剩下的大半赃款呢？3tymH
警察是不能靠怀疑给人定罪的，何况这不是米里的职责所在，所以他知趣地没有多管闲事，反而以一百镑的赌资加入赌局之中，告别众人之后离开了俱乐部。3tymH
军人之间往往有无数的共同话题，与退保会的几位工作人员喝了一顿简单但愉快的下午茶，米里载着炮兵中尉霍瓦·理查德森来到了尼德兰公园大道15号A。这栋鲜艳华丽，有着典型维多利亚式风格的三层洋房虽没有圆形广场附近的贵族宅邸那般阔气，但在寸土寸金的肯辛顿周边有一栋如此规模的洋房无疑说明了其主人的雄厚财力。3tymH
一位年纪尚轻，衣着和仪态无可挑剔的男仆热情接待了二人，房子在巴顿上校赴南亚之后一直由他打理。彬彬有礼的男仆查理·莫雷蒂端来香气四溢的上等红茶和点心，耐心地带领米里逐屋逐层参观。3tymH
“地下室包括厨房，食品储藏室和洗碗间，是我平时工作的地方，水管由蒸汽水泵供水，房子的蒸汽和煤气阀门也在这里。”3tymH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一层的会客室，这边是餐厅，这边是小办公室，巴顿上校是皇家医学会的一员，偶尔会在办公室接待一些其他医生介绍来的病人和不重要的客人。”3tymH
“如您所见，这里是客厅，占据了这层面积的一半还多，足够举办一场小规模的舞会。另一边是音乐室，钢琴已经调好音了，隔壁的房间是主卧室和书房，这栋房子最大也是最豪华的房间。”3tymH
米里顺着主卧室的小门走进书房，书房角落里摆放着梳妆台和一人高的座钟，看来还兼具了女士化妆室的功能。书房面积比起主卧略小，同款的内嵌式壁炉也小了几分，几个紧挨天花板的高大书架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籍，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橡木书桌和配套的皮质椅子，桌上放着最近的剪报册、纸张、墨水瓶、笔筒，还有几个精致的金属陶瓷摆件和一部电话。3tymH
除开意料之中的军事和医学方面的书籍，这位上校的知识涉猎面相当广泛。米里在书架上看到不少政治和历史题材的专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哲学和宗教作品，甚至还有几本廉价劣质的口袋小说，这种粗糙发黄的小册子上净是些捕风捉影的无聊故事。3tymH
“三楼全部是客房，您可以尽情招待客人而不用担心他们的住宿问题，所有的床铺和被褥都是全新的，阁楼上是仆人起居室和杂物间，没什么可看的。”3tymH
巴顿上校或许是对排队上厕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洋房一楼有供仆人和客人使用的盥洗室，二楼主卧附带的那间规格更加豪华，三楼走廊左右两头则各有一间。3tymH
米里饶有兴致地走进最大的盥洗室，淋浴喷头和冲水马桶都是新潮玩意，走过中央的黄铜浴缸，他注意到墙角有根蜡烛，对角的位置则放了条长棍面包。3tymH1
“在盥洗室里放这些是有什么说法么？”出于职业谨慎，他只是指了指蜡烛。3tymH3
“让您见笑了，老爷从一本旧书上看到的，说是可以转运，不过谁知道呢。”3tymH
“那就撤掉吧，我不信这套东西，不正确的仪式往往适得其反。”3tymH1
这栋洋房可以说是大大超出了米里的预期，他当即签下相关合同，一口气支付了全年的房租。对于堪称奢华至极的洋房而言，一年六十金镑不到的租金确实低得过分了。作为中介员的理查德森中尉也很高兴，他将得到占房租一成的佣金，他和米里聊了好一会，共进晚餐之后才离开。3tymH
晚餐后米里来到书房，他将近期的情况和未来工作的事宜写成信，分别寄送给父亲和壕气冲天的斯密小姐。男仆莫雷蒂为奋笔疾书的他送上一杯味道清淡的花茶，将写好的信件封入信封，盖上火漆和米里的私人印章。3tymH
“格林格拉斯先生，我的工作基本完成了，将在不日动身前往德里殖民地继续服侍上校老爷，我可以通过家政公司为您介绍几名配得上您身份的男仆，还有洗衣女工和园丁，您有什么具体要求么？”3tymH3
通常来说，贵族家庭和富裕人家更加青睐男仆，这些行为端正，不苟言笑，穿红色马甲的侍者更能彰显主人的底蕴。女仆往往只负责诸如打扫卫生之类的小事，如果不是女主人和其他女眷的性别因素，不雇佣女仆也很正常。3tymH
一名的合格的男仆熟知主人的好恶，如同影子般伴主人左右，常年服务的仆人往往和主人私下是十分要好的朋友，就像军官和勤务兵那样。3tymH
想到这里，格林少校心中不由得一痛。3tymH1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不急不缓地说道：“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仆就够了，其他钟点工照旧。”3tymH
“是，我明白了。”莫雷蒂露出一个我懂您的表情，没有多问。3tymH
将桌上的纸张推到一边，米里拿出了玛蒂尔达送的黑皮怪书，食指轻点太阳穴，对自己放了一个宁神咒。他谨慎地翻过扉页，书上净是看不懂的古代文字，可阅读片刻后，那些扭曲变形，和蚯蚓差不多的文字就会变成他所理解的哥特语。可他试图将其抄录下来，刚一落笔却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3tymH
得，看来这书只能自己看，禁止复制转载等一切非学术行为。3tymH1
他边喝茶边读书，书上的内容晦涩难懂，充斥着大量的古典词汇和术语，因此阅读速度很慢。3tymH
门响了，米里赶紧合上书，用剪报册盖上，装作在思考的样子。3tymH
“很好，谨慎是一种难得的美德。”3tymH1
米里戴上手套接过信，信封是一便士三个，三便士十个的便宜货，上面没有邮戳和寄信人等信息。3tymH2
“是个工人模样的大众脸，他说有人付钱让他把信送到，指名要交给您。”3tymH
“不必，明天我也是警察了，说不准是恶作剧呢，让我单独待会。”3tymH
莫雷蒂离开后，米里举起魔杖念念有词，确认可疑信件没有被施加任何诅咒，这才用裁信刀挑开信封，里面有两张折好的信纸，一张明显是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另一张则精致得多，抬头还印着花纹。3tymH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无药可救的外观党，他先拿起了带花纹的那张，娟秀的字迹应该是出自女士之手。3tymH
“尊敬的傻子（The Fool）先生...”3tym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