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不，确切来说，是两个声音。这两个声音互相交织，又分别清晰：一个由胸腔共鸣发出，沉闷厚重，如同脚下深厚的大地；另一个由口腔发出，尖锐嘹亮，像是头顶纯清的天空。3XzJmy
正值七八月，草原上最为丰美的日子，雨季中，这片土地满是绿草红花。克鲁伦河南岸的蒙古人们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现今如此，千年前也是如此。3XzJmy
鹰在天上发出一声锐鸣，又继续着盘旋。这里的人们经常会养一只鹰，而在那达慕的时候，若是有人在河畔伸手接住了鹰，那便说明其自愿参加这一部族的那达慕大会，是勇者、是挑战者，如同草原上的狼，眼睛发出透亮尖利的光。3XzJmy
“不，所以……都是误会、误会。我没有想要参加，真的。”3XzJmy
乌玄雫伸出手想要阻止沸腾的人群，但这些赤黑身子的蒙古大汉已经拿出了象征着挑战者的彩色腰带：那是一条牛皮的皮带，带扣是闪亮的银，带身上扎着彩色的飘带，动起来极是漂亮。3XzJmy
“但你接住了鹰，这便是长生天的安排。”他们这么说，于是不由分说，合力将她抬了起来。3XzJmy4
“力神，救我！”乌玄雫扭头，视线翻越人群，“喂，别扭头啊！”3XzJmy
幻影力神站在没有人的地方，饶有兴趣地看着天上的鹰。3XzJmy
虽然乌玄雫力气不小，但是这么多大汉，她还是拗不过的，只得乖乖地系上皮带。这条腰带这么一配，倒也很有魅力，乌玄雫一下子便多了些潇洒。3XzJmy
“这不挺好看的嘛！靓女！”幻影力神吹了一声口哨。3XzJmy1
人群围作一团，中间让出一片空地，于是那达慕的第一项比赛开始了。3XzJmy1
“实在不好意思，这位骏马姑娘。我们这儿实在好久没有出生过像你这样的女孩了，现在能见到，大家都有点高兴过头。”一个蒙古的妇女负责了乌玄雫的准备工作，给她量了量身材，“没想到你居然想要参加这里的那达慕……谢谢。”3XzJmy
“姑娘，你蒙古语说得很不错。要不是这身衣服和外貌上的不同，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呢！”妇女拿出一件黑色的皮质外套，领子袖口都有黄、蓝、红、绿色的布扎成带子，边说边给乌玄雫套上，“这地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外地人来过了，更别说骏马姑娘。”3XzJmy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享受吧。或许你的到来正是长生天的安排，在那达慕这一天出现，是否意味着什么呢？”妇女拍了拍乌玄雫的后背，将她带上场去，“不要想太多，就当是我们对你的欢迎！”3XzJmy
今天，草原上的风并不小。乌玄雫站在那汉子对面，衣服上的彩条、腰带上的彩条都被吹得翻飞。3XzJmy
蒙古摔跤，叫做博克。规则很简单，就是身贴身，看谁先把对方放倒在地上。乌玄雫心中虽然没底，毕竟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既然已经在了，也没有后退的意思。毕竟享受生活也是她的追求，那么体验新事物倒也不是什么坏事。3XzJmy
有这样魁梧壮实的身材，虽不高，但依然能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像是中国古代“将军”一样的身材，那汉子靠近了，直直地盯着乌玄雫的眼睛。莫名地，乌玄雫想起去野生动物园时看到的头狼，又似乎是有千军万马从眼中涌出。3XzJmy
乌玄雫知道，这是这一部族里最为厉害的摔跤手，已经拿了太多次的冠军。而现在，他遇上了一位马娘，在赛前他就说，想要试试马娘的厉害。3XzJmy
靠得差不多了，那汉子眼神一定，但又悄悄地，不让对手看出什么。只是肩膀一动，那双如树干一样的手便迅捷地探了出来，直取乌玄雫的衣领。3XzJmy
乌玄雫并没有什么摔跤的经验，或者说，连最基本的打架都很少。其实她小时候并不乖，经常偷摸出去玩，但终究还是没有打过架。到了上学，便一心扑在读书上，更不会有什么打架的余力了。有时候她感觉自己蛮遗憾的：虽然打架不好，但她连打架都没有过，总觉得缺点什么东西。3XzJmy
或许，像是摔跤这种东西，便是在环境受限的情况下来弥补人类的争斗本能。就像那汉子的眼神。若是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哪能够有真切的感觉？若是不去实际摔上一场，便不能懂得其背后，“勇者”的真正意义。3XzJmy
他的动作又快又有力，但总是比不过拉普拉斯之妖。在他还没有伸手前，乌玄雫便得知了其进攻的方向。于是在别人看来，这马娘在极其怪异的时机伸出手，汉子的手像是自己撞上对方的防御。3XzJmy
乌玄雫大脑放空，凭借着身为马娘强横的身体素质，直接扯住他的手。3XzJmy
“好腕力！”汉子喝一声彩，手上力量不减，竟是要与乌玄雫硬碰硬。只不过乌玄雫通过拉普拉斯之妖知道，对方并没有那么傻，他的目的是诱出对手的力气，然后同方向再加一次，让对手失去平衡。3XzJmy1
既然不中计，那么两人便又继续互相搭住对方的膀子，像是顶牛一样互相瞪着。3XzJmy
“骏马姑娘，果真不赖！”那汉子笑起来，脸上赤黑的横肉一层层叠起，“佩服！”3XzJmy
乌玄雫知道，自己该动了。果然，在拉普拉斯之妖预计的时机下，对方那种直接向下倾倒的力顺着手传来，竟是要将乌玄雫直接带到地上。但毕竟有所准备，乌玄雫做出了充足的反应：3XzJmy
决胜就在一瞬间，凭着马娘过分的身体素质，她往前一踏、稳住了身子，随后照着预想中的一样，脚别住了对方的腿。然后她发力，硬生生地把对方从倾倒中拔起来，整个举起，再往侧边一压。只一撇，对方便啪地一声砸在地上。3XzJmy2
再接下来是射箭，这反倒没什么可讲的。毕竟拥有作弊一般的辅助的她，一拉开弓，就没有可能射失，只一箭便中了最中心，身后的人群又是一阵叫好。3XzJmy
“戴上吧。”刚才给她准备衣服的那位妇女从蒙古包里拿出一顶灰色的帽子来，并直接帮忙戴到了乌玄雫的头顶。3XzJmy
摸着毛绒绒的、灰色的帽子，还专门做了两个放耳朵的囊，乌玄雫甩了甩尾巴：“是狼皮的？这怎么好意思……”3XzJmy1
“不给你还能给谁呢？这里又没有其他的骏马姑娘，正好是多出来的，别人也用不上。别说是骏马姑娘了，连个外地人都没有，这里的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她帮乌玄雫正了正帽子，“若不是生于此地，又有谁会一直生活在这里呢？”3XzJmy1
她马上就察觉自己的失言，不好意思地笑：“没什么，不要放在心上。”3XzJmy
“我的兄弟姐妹们，在长生天的关照下，我们又度过了一年。在水草丰美、绿草红花的时候，我们如期举办了部族的那达慕，既是为了感谢上苍、也是为了纪念祖宗，还有最不能忘的，就是娱乐自己。”3XzJmy
等到乌玄雫被推着入帐，换了一身蒙古特色的服装后，外面的人们已经聚集在了一团。乌玄雫还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这袍子直接一体到脚，通体白色、边际由蓝色勾勒，特别严实。上面没什么纹饰，但颜色很纯正，是蒙古神圣的白。这衣服确实是为马娘所设计的：在尾巴处开了口，还特地用金色纹路箍起。3XzJmy
她的头上也戴上了那顶狼皮帽，虽然顶上是平的，但竖起的耳朵依然保证了视觉的充实。同时在帽际，她感觉到了有流苏一样的东西垂在脸上，还有点重。她一看，是玛瑙和翡翠的串珠。3XzJmy
“不，这是送给你的。”妇女连连摇头，“你可是骏马姑娘，要好好招待。”3XzJmy
一开始将她们拉入那达慕的那个汉子，正在人群的簇拥下，捧起银杯说着祝词。这腔调抑扬顿挫，很有些朗诵、赞美之意，在旁人的示意下，乌玄雫也拿起了杯子，里面装着羊奶，似乎是为了照顾马娘。3XzJmy
“我们上午举办了举重、竞走，下午比了摔跤、射箭。值得一提的是，感谢长生天的安排，我们有一位难得的骏马姑娘来参加，而且表现得很好！不过很遗憾，由于只有一位骏马姑娘参加，所以这次的那达慕不能举行赛跑。但无论怎么说……”这么说着，他举着杯子朝向人群中的乌玄雫，杯子往前托举，仿佛要越过空间直伸到她面前。随后人群也全都转过来，举起杯子。3XzJmy3
“敬长生天，敬骏马姑娘，敬那达慕！”男人这么喊着，很响、很绵长。草原上的语言似乎都是这样，很长、很轻柔，似乎随着风便能穿遍整片草原。3XzJmy
“敬长生天，敬骏马姑娘，敬那达慕！”人群也这么应和着，声音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粗粗细细，哄哄的，分辨不出，只觉得很响。3XzJmy
下个瞬间，草原便静下来了，只有风刮过蒙古包顶的旗子在猎猎作响。3XzJmy
乌玄雫知道，按照规矩，该是她讲话了。但她能说些什么呢？她口才不好，只能难堪地挠挠后脑勺。3XzJmy
“我相信，一切的相遇都是长生天的安排。在世界设立好的那一瞬间，我们的相遇便是能够被预见的。”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窘迫，男人说起了其他的事，“一切都是有理由的。为什么骏马姑娘会在那达慕这一天出现？我相信长生天自有安排，或许是在告诉我们，不能再仅仅保持静止了。”3XzJmy
“大家都知道，我们部族已经远不如从前了。很感谢现在能在这里的各位，没有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去城市里，而是继续待在了我们祖先生活的土地上。但对于已经在城市里的族人，也不需要去咒骂，一切都是长生天的安排，他们有他们自己的难题。”3XzJmy
“一切都已经被长生天定下了，那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男人放下酒杯，眼睛直直向前，看天空，又似乎是看大地，又似乎是在看面前的人们。3XzJmy2
这似乎很难回答，乌玄雫想。过去的那么多人都尝试回答这样的问题：在一切都已经被决定的命运中，人应该怎样去面对命运，又能做出什么呢？她自己也拥有一样的困扰，尤其拥有拉普拉斯之妖这样的东西，它可以得知这一瞬间世界的一切，那么未来会发生什么，便是可预料的了。3XzJmy
在以为自己胜过了命运之后，乌玄雫再次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或许根本没有人能够超越命运，说不定，超越命运，其本身就是一种命运。3XzJmy
“我们能做的，该做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在这片草原上、当然也不止草原，去尽情地生活！长生天让我们出生于这片草原上，那么，不在这里好好活着，便是对不起长生天、对不起草原、对不起我们自己！”3XzJmy
男人又举起酒杯，人群也举起酒杯，又朝向了乌玄雫。3XzJmy
“这位骏马姑娘，看得出来，正在一场旅行中。在这片草原上旅行，也是长生天的安排，我们遵照着成吉思汗的意思招待这位贵客，这是极好的。这位骏马姑娘，虽然我们互不相识，根本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你的名字，但依然祝你旅途顺利，一路都是绿草红花！敬骏马姑娘，敬旅行！”3XzJmy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看看头顶的青天、看看远处的山冈、看看眼前的人，她算是知道该说些什么了。3XzJmy
人群炸开响来，复述一遍，也将杯中酒饮尽，再接下去，便是庆祝的时候了。3XzJmy
“幻影力神，你去哪了，这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看到你。”3XzJmy
一直到太阳挂在西边山冈上，幻影力神才再次出现。而此时，蒙古包旁的宴会已经开始好一会儿了，人们还是围成一团，嘴里大口吃着羊肉，还有些人站在圆圈中间跳舞唱歌，不一会儿，大家都来唱。是本地的长调，婉转悠扬，感觉像丝绸、像羊奶，顺着风和水到达克鲁伦河北岸的温都尔汗。3XzJmy
“你不饿吗？我去吃饭了，吃完就坐在那边看你们。”3XzJmy
“你看你这身，像极了本地人，看来你很喜欢他们啊。”3XzJmy
乌玄雫的耳饰上又挂了新东西，除了那灰色的水晶，还多了一颗绿色，那是翡翠。3XzJmy1
“这有什么特别的？只要是善良的人们，我都喜欢。”乌玄雫似乎也是有点醉了，毫不害臊，虽然她并没有喝酒。3XzJmy
“……善良的人吗？但是你自己……”幻影王牌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3XzJmy1
“你说什么了？”乌玄雫好奇地贴上来，她感觉自己与对方似乎本就是这么亲近。3XzJmy
“没什么。”幻影力神捏了捏乌玄雫很嫩很弹的脸，转移话题，“rain，其实你还有件事可以做。”3XzJmy
“他们不是说，由于马娘少，没法赛跑吗？那咱就换一换方式，不要比赛，你可以去跑给他们看。尤其是在蒙古，会有谁不喜欢看马娘奔跑呢？”3XzJmy
“有道理啊！”估计是有点上头，乌玄雫抛下这句话就朝人群走去。3XzJmy
幻影力神抬起眼看远处的山冈。将近黄昏，橙色的太阳从云层中明晃晃地露出来，映得草地一片是红的火、一片是黄的火。3XzJmy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