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灰紫色的,只有西边钢铁似的云里似乎还渗着光,没有半点生气。纬度越发往北,白天便越短了,她清楚地记得,今天天亮的时间不过五个小时,太阳很快就下了山。lpDPw
地是刷白的,雪就像是天上盖下来的棉被,踏实地裹在灰色的地上、裹着面前像是一辆施工车的红色器械,像冬天把自己在被窝里发呆。lpDPw
她知道,今天的距离指标还没达成,起码要走到下一个镇子再住下,不能在野外睡。她看了看自己如同米其林轮胎鼓鼓囊囊的外套,还是不顶用,心想着帐篷也不保温,该再走走。lpDPw
在西伯利亚不能像当时在蒙古一样日出前进日落扎营,不然就照着这越来越短的白昼,从海参崴步行到阿姆斯特丹,都不知道到什么日子去。lpDPw2
但不知怎的,眼前这顶白底红的器械总是很吸引她,觉得很眼熟。于是伸手,想去拍掉上面的雪,临近了才想起来什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虽然没其他人。然后把手套带上了。lpDPw
除雪很容易,像是橡皮抹掉似的,很快器械便显出原型:是一台红色油漆的,只剩金属外壳的拖拉机。lpDPw1
盖子下头的发动机已经不见了,空洞洞的直接能看到对面的树,像是个被掏空了心脏的人。只留下一个红色的引擎盖、黑色的坐舱,还有一动不动的履带。这么看着,倒像是个卡车头,哦,从根本上来说,两个都是劳动器具,她一边寻思着,一边看向坐舱。lpDPw1
坐舱连张椅子都没有了,更别提外头的一圈玻璃窗,窗户不知为何褪得很干净,连点玻璃渣都不剩,像是被整个取下。只剩下一个像是细铁圈焊上去的方向盘,是红褐色的,都是锈。lpDPw
其实静小时候滚铁环已经不流行了,厂区的小孩儿也不玩,只会出现在中年老男人酒后侃大山的时候。老子叫小子过来,拍拍头、拍拍肩,像兄弟一样揽进臂围,嘴里呼出麦芽发酵或是粮食发酵的臭味,然后不知是不是炫耀般地说,你爹我小时候玩的是滚铁环,没耍过吧。lpDPw
小子迫于压力,总是点点头。然后老子很嫌弃地拍拍小子的后背,说,真没用,铁环都玩不明白。然后又很是感慨,说现在发展得太快了,小孩都在玩一些奇奇怪怪的玩具……那些能算是玩具吗?!老子一脸愤懑,仿佛自己就是个失业的老玩具贩卖商。lpDPw2
其实那会儿都算好的,她现如今回头想。现在的小孩儿连玩具都不怎么玩了,小子的儿子小小子,总是捧着个玻璃板,两根大拇指搓来搓去,嘴里顺便大呼小叫,别人看了也不知道在干嘛。不过这时候的老子已经不管这些了,毕竟是小子当家,也难得清闲,老子便也拿着个玻璃板,坐在楼道口晒晒太阳,和屏幕对面的不知哪位人物,车卒马炮厮杀得厉害。lpDPw
至于老子“仿佛就是个失业的老玩具贩卖商”?倒也没错。他当时已经失业了。准确地说,是下岗了。lpDPw
这事也是静后来才知道的,那一家的老子和自己父母交情不浅,都是厂区工人,只不过她的父母是钢铁那边的,他家老子是钢铁的下游,拖拉机厂的。那一年,大家都摘了工帽脱了工装,背后留下了静童年的那个乐园。lpDPw
她当时便很喜欢那个地方,不被人打扰的感觉真的很不错。童年一直是比较昏暗的,总感觉灰蒙蒙的,小城里的那十年都很是黯淡,只有她的那片小乐园里有些光亮。倒不是天气很差,毕竟工厂都停工了,哪来什么污染源呢?lpDPw1
这么说起来,某一天的她在厂区里闲逛,发现了一台拖拉机。这拖拉机用的是大轮子,不过也都瘪了,坐舱的门也不翼而飞,发动机位置早已长出了杂草,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坐舱里的那个圆环般的东西。lpDPw
她伸手去摸,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触电般缩回,翻过手掌一看,都是灰。lpDPw
但想了想,她并不在意,她知道附近有一个水龙头没停水,到时候去洗一洗就行。lpDPw
然后她钻进坐舱,却不坐下,毕竟还小,站着才到那圆环的顶部。她非常放心地握上了,对当时的她来说,还是蛮粗的,她左右晃了晃,或许是金属老化,圆环发出了嘎吱嘎吱、缺少润滑油的响声。不过她并不在意,反倒像公园健身区的太极盘似的玩起来,任凭圆环乱响。lpDPw
突然一声脆响,圆环便从手上脱落,看来是太旧了。掉下来后那圆环不停,立着蹦了两下,很迅速地下了车,保持着稳定,像是个轮子一样往远处滚,路上的碎砖也无法阻止它,有坡它就一跳,仿佛活了般,轻巧地越过。lpDPw
她连忙下去追,居然追不上,于是便停下,看着那轮子在视野里越变越小。然后,像是撞上了一堵墙,轮子咣的一声往侧边倒下了,还一前一后地扑腾几下,终究没有再起来。lpDPw1
沉默着,乌玄雫走下履带,绕着拖拉机又看了几圈。在左后方,她找到了一块金属铭牌,像牛皮癣似的贴在表面上,被雪盖着,看不清。lpDPw
然后她抹去上面的雪,打开手电仔细看了看,顿悟般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lpDPw
CCCP。lpDPw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