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立雪对于自己出生以前所发生的事情，她固然听李掌门说的是感同身受，豪情万丈，可她也终究无法抵得过当事人的印象深刻。对于李掌门来说，今日之神州，可能比起他曾经所在的神州，已经要好上千百倍，乃至千万倍了。可对程立雪来说，她能看到的，是比起自己童年时分，神州风气的崩塌。3tWQ1
在自己小时候，不论怎么样，又怎么可能有如今这多如牛毛，甚至不加反思，以打家劫舍为生的恶棍，这还只是在小小的青城县内，甚至是已经经历过严打之后的情况了。3tWQ1
程立雪的话语，似乎是戳中了李掌门的伤心事，那个坚定不移的战士从他的身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一个被时代所抛弃的老头子。重重地坐会位置上，李掌门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承认，“是啊，他们，又回来了。”3tWQ1
“我就说，政府对他们太过宽宥。唉，苻坚以宽而失天下啊。”3tWQ1
“当初，就不应该向他们道歉，关牛棚就关牛棚，批斗就应该批斗死。像现在这样，遗祸千年啊。对于我们的宽宏大量，他们会感恩么，他们根本不会，他们只会变本加厉，他们只会接受武器的批判。”3tWQ1
“程姑娘，我之前，似乎也和你说过。原本，虽然被分了田地，但青城派依旧是青城派，守着那气派的老云台观，我师兄，接替了被当首恶而枪毙了的老掌门，继续做他的青城派领袖。”3tWQ1
“但在之后的那十年里，他被作为反革命给批斗死了，云台观也被作为四旧而彻底烧毁。直到十年前，他们才被平反，也就有了各派联名去要回自己土地的这档子破事。”3tWQ1
“这，这不太好吧。这怎么说，也是传了几千年的文物吧，这不也是损失么？”3tWQ1
“是损失，可如果不这么做，这些建筑，和老百姓们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门派都像是个土财主，守着自己传下来的那一亩三分地，考古队若是想进去，都会被乱棍打出。哪怕再有价值，门派外的人，也都见不到啊。”3tWQ1
“唉，你也知道的。这些门派，传承了上千年的财富，哪怕是失了来历，千百年来的积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掏干净的，就说这诗书传家，便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还有那些人际关系，朝中有人好办事啊。”3tWQ1
李掌门不住的叹气，他捻起手指，做出了摸索钞票的模样，引得程立雪是一阵不适。毕竟，若是按照正统武林的规矩，侠客们，是不应该谈钱，免得有太多铜臭味的，但李掌门的举动，就像是剖开了神州武林千百年来自我粉饰，厚的快要成壳的妆容，把下面的蟑螂们，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3tWQ1
“只是稍一放松，他们天生就在这有利地位之上，活的是生龙活虎。而有的人活着，其他人，就不能活。就比如说，你说的，那个叫陈美凤的孩子，我其实是认得的。”3tWQ1
李掌门突然转向的话风让程立雪心中一惊，她是万万没想到这还能与陈美凤扯上关系。眉头一皱，程立雪沉吟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道，“您是说，她真的是某个门派的传人么？”3tWQ1
“不，不，不，我之所以认得她啊，是因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毕业后，当初分配的地方，就是那586厂。那时候，她父亲啊，就是工厂里的技术员。”3tWQ1
“呼——”李掌门感慨一声，似乎是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只是这回忆，并不怎么友好，“当时是有人来收购那家工厂，可在收购后，他便立刻关停了这家一直在亏损的工厂。因为他要的，就只是工厂拥有的那一大片土地罢了。你知道那收购人是谁么？”3tWQ1
李掌门也没有兜圈子，他重重的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重到其中的茶水都洒了出来。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无讽刺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岳剑派，曹掌门，君子剑。”3tWQ11
“啊，那他是个掌门，您不也是个掌门么，您要是不愿意，为什么不制止他呢？”3tWQ1
“唉，程姑娘，你不明白。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我就是个泥腿子，哪能混得进他们的圈子呢？他们就是馋青城派这个由师祖创立的门派的名声罢了。也只有我那个逆子，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凭此挤入他们的世界。人家讲血统，讲传承，你有什么。半辈子就是个工人，还是下岗后，没办法，才让我恬着这张老脸，和军功章，找政府搞了这么一个武术交流协会，算是恢复了青城派，自己担任掌门罢了。”3tWQ1
“咱也不说谎，那些人说的没错，咱们就是泥腿子。可怕就怕在像我那个逆子一样，以为披上一层青城派的皮，就把自己当老爷了。唉，不过我也明白，他是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可这也不能异想天开，以为只要过去的青城派回来了，就他还能以现在的身份享受那些东西啊。到时候，他怕不是就得和我这老佃农一起，去给老爷们种地了。”3tWQ1
李掌门是捶胸顿足，这样的道理，他其实已经给自己的儿子讲了无数遍了，可这完全架不住，自己的儿子从来不听，只幻想着能回到过去，自己可以借着青城派的名头当一个人上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们只将他当成一个杂耍卖艺的。到如今，李掌门是已经放弃劝说自己的儿子“改邪归正”了。这样的道理，他憋在心底了许久，现在终于有机会，在程立雪面前，将其吐露了出来，3tWQ1
“程姑娘，你也别嫌我烦。老道我啊，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有十年了。每当我听到那些没经历过那个年代，不知道真正的武林门派的小后生，嗯，就像你一样，说着什么怀念以前的话，我的心中就憋着一股气。李老汉我不服啊，我和我的战友们，将他们赶走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这些娃娃们能不受我们当年的气。怎么现在，他们还要将这些人给请回来呢？”3tWQ1
“他们说我们是离经叛道，挖了神州的根。可就算是赤鸢仙人站在老道我面前，我也能跟她辩一辩。老道我也不怕死，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只是，我只是不能接受，我们所做的事情，就这样变成了错事。”3tWQ1
不复在小悦悦面前，冷静而又凌厉地说出“杀的太少”的气势，李掌门此刻真切像一个时日无多，却后继无人的老人，为自己的身后事而担忧着。3tWQ1
程立雪刚想替符华，为自己的师傅辩解几句，就看到李掌门摆了摆手，示意程立雪不要再说了，3tWQ1
“我自然是相信赤鸢仙人是能够做到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孔夫子，不也是圣人么，曲阜孔家，却是卖国求荣。就说这青城派，李耳老聃，和其洒脱之人，可青城派，在这悠悠千年中，作威作福，城头变幻大王旗，都不曾改变他们的尊容。但老百姓的供养换回来的是什么，是九一八时的不作为，是七七的谄媚。”3tWQ11
“在那句江湖远庙堂之下，有多少罪恶假它之名得以施行。这青城派，在那些亭台楼阁之间，说是清净之所，可就像是那佛像上的金身，又有多少铜臭味，多少血腥被掩盖其中。你想远离尘世，可尘世从不曾远离。那些仙气飘飘的所谓江湖义士，他们一掷千金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手中的钱是从何而来。他们可曾耕种，可曾织布？”3tWQ1
“若说诛心之语，那有谁能说得清，到底是他们保护的人多，还是被他们层层盘剥，在贫穷痛苦之中死去的人多呢？他们的潇洒自在，是多少人日夜不停的劳作才能换来的呢？他们所做的，当真值得上如此敲骨吸髓的盘剥么？”3tWQ11
PS：流浪人，你若到斯巴达，请报告那里的公民们，我们阵亡此地，至死犹恪守他们的命令。3tWQ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