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也不能说早上好吧，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到现在我才有空写一下日记，顺便补齐昨天没机会写完的那部分。41fFb
我运气可能真的很不错，从那样的情况下成功逃了出来，还没受什么太重的伤。至少我还有机会活着走出这片森林，甚至活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但很多人没这机会了。因此，我打算尽可能地写写重伤员区的骑兵同志们，她们的故事应该被记住，虽然我更希望她们能活下去，自己向她们的后辈讲述这些经历，但我们唯物主义者还是得将幻想从现实中剥去。41fFb
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马娘的身体似乎在一生中都会有一段短暂时间的快速成长期以及黄金期，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因人而异，但总归不会差太远。正因如此，大家受到的教育都大同小异，充斥着革·命乐观主义和无往不胜的热情与**。我们都曾坚信那些法·西斯主义者不过是拦在道路上的一个小坎罢了，在联合起来的人们面前不堪一击，但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去面对现实。41fFb
人生感悟就到这里。今天我负责的重伤员区里一共有三人逝世。愿她们安息，前往没有战火的世界。同时，我为六位伤员写下了最后的家信。我无从了解牺牲的同志的夙愿和过去，但至少还能为这些尚未离世的孩子们记下她们曾来过的证明。41fFb
第六位是床号为三十五的丰收日。第二十师第六团，列兵。她长得非常漂亮，有着一头淡金色的长发，按学术术语来说应该是…尾花鹿毛吧？我没有系统地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但真的非常漂亮（加重），反正放小时候我能羡慕到睡不着觉。41fFb
她在学校里一定是很受欢迎的，男孩们肯定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我按惯例叫了她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一开始还以为像之前的几个没有回应的伤员一样是已经离世了，但我探了探，发现还有鼻息，检视后发现脑后没有明显损伤，就把她的头抬起来了一点。41fFb
但她接下来的反应却吓了我一跳。她立刻就坐了起来，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几·把，然后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臂。劲很大，丝毫不像是一个伤员。她几乎是发了狂一般拼命地用双手不断地抓着我——或者也可能是摸，但力度实在难以让我使用这个动词。从手臂抓到腰，从腰抓到脸颊，再一路抓到耳朵，我完全不能理解她是在干什么，试图发问也没能得到任何回应，我几乎以为她真的疯掉了。41fFb
老实说，我很累。身心俱疲。昨晚不但没休息多久，也根本休息不好，所以不可避免地有些暴躁。虽然我自诩能够比较好地控制情绪，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有点生气，于是用力挣脱了出来。这么不配合也不听人话的伤员我还是第一次见，后面还有别的同志在等着水，我不可能站在这让她捏上个半小时。41fFb
但就在这时，她哭了，哭的很小声，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默，但眼泪却如同大坝泄洪一般完全止不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干什么，直到她开口。她的声音也很小，几乎是耳语，我得把耳朵凑到她面前才能听清。41fFb
她问我能听见她说话吗，如果可以的话求求我捏她一下。我捏了一下，结果她哭的更厉害了，整张脸都哭得一团糟，看着挺心疼的。她一边抽噎一边告诉我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东西了，我就简单检查了一下她的情况。右眼眼球破裂伤，大量积血，破裂处甚至有组织流出，左眼病因不明，但上面蒙着一层淡淡的蓝色阴翳。右边的外耳部分直接被弹片切断，左耳应该是被爆炸声浪或者气压震聋了，因为没有相关的器械无法确定具体问题，我估计可能是耳膜损伤吧。41fFb
根据伤势甚至可以还原出她受伤时的情况，估计是一颗炮弹在她右手边不远的距离爆炸了。这样的话内脏应该也会受到损伤，但没法确定。41fFb
从外伤上来看她其实应该算是这个帐篷里状态最好的之一，身体大部分的机能并没有问题，几乎没有生命危险，但被放到了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一些重伤员可能还有能力举枪开火，而这名伤员是真的失去了一切战斗能力，甚至生活能力。世界从此是一片漆黑的寂静，再无五彩斑斓和鸟语花香，这对于她的心理肯定是个重大打击。41fFb
但其实大部分的损伤性听力丧失都能治好，苏联由于重视科学与民生的缘故有着非常优秀高明的医疗体制，及时进行治疗的话恢复听力不是难事。马娘的耳朵比起人类的要灵活不少，不单单能够表示情绪，更是能够通过改变朝向来辅助听觉，至少能让失明的世界变得不那么痛苦。41fFb
不过换句话说，这个帐篷里的所有重伤员如果及时进行正确的处理和治疗后都能活下来，甚至不会留下特别严重的后遗症。41fFb
所以我只能摸摸她的头，用我的额头和她的额头相抵。我的妈妈在我小时候因为害怕而哭泣时就是这么做的，所以只能试着用这样的身体接触安慰她、让她安心。尽管她听不见我的话，但在我把纸和笔递给她后她还是理解了我的意思，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她的名字、所属部队和家庭地址，但最终还是由我代笔来写下家信。41fFb
她说她叫丰收日，因为她出生的那天是一个丰收的秋天的第一天。但丰收日再也见不到下一个丰收日了。41fFb
第五位是床号为二十四的黑海微风。第二十师第六团，列兵。她的眼睛很大但脸色异常苍白，头发是黑色的，留着很长的麻花辫，头上还裹着头巾，我帮她解开了。六团是一支战功赫赫的部队，在去年的莫斯科保卫战长期担任先锋，全团都被授予了红星勋章和战功奖章，但这名伤员的胸前却只有一片空白。41fFb
她的伤势很严重。腰部以下全部消失不见，靠下的肠子和肌肉与碎骨混在一起，用纱布简单地包了一下。伤口已经开始化脓，非常不容乐观。伤员自己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在我问她是否需要我为她写点什么后她先是惊讶了一会，随后握着我的手、一边流着泪一边向我道谢。她告诉我她已经没有家人活着了，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曾经在内战中站在白军那一方，没有一个在战争和随后而来的清洗中活下来。她的母亲和她并未被清算，但她的母亲没过多久就在郁郁寡欢和歇斯底里中死去了。尚且年幼的她坚持着活了下来，读完了初中，在工厂里找到了工作，甚至顺利通过了征兵，但一切的荣誉都和她无关，几乎没有人敢接近她，因为她的家人都是“人民的敌人”。41fFb1
我是这周唯一一个和她搭话的人。她劝我不用在她这里耗费时间了，她没有能写信的对象，也没什么值得留下的话，甚至恳求我不要记下她的过去，因为这会给我带来麻烦。但她在最后还是抓住了我的手，用写满希望、哀求和畏缩的眼睛看着我，非常小声地问了我一句:“中尉同志，我能叫您同志吗？求求您告诉我，我是人民的敌人吗？”41fFb
她的故乡在黑海旁边的一座村庄，虽然那里在连年的战火下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海风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拂过。41fFb
殷红黎明的肩膀突然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吓得她浑身一震，差点把手里的日记本和笔甩飞。得亏马娘的身体协调能力和身体素质一样优秀，不然钢笔要是磕地上弄坏了就不妙了。41fFb
“哟，写东西呐？这么遮遮掩掩的难不成是情书？让我看看，听话！”41fFb
殷红黎明把日记本收好，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压低声音道：“现在九点四十五，还没到十点，找我有什么事情吗？”41fFb
“没事啊。只是作为前辈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而已。”41fFb
医疗兵玛莉娅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耳朵，又揉了揉：“我们这里也不是没有马娘医护兵，毕竟你们那力气扛伤员是一边一个。但她们都不敢来这边工作，你心理还承受得住吗？”41fFb
殷红黎明的耳朵被捏得有点痒所以就下意识地抖了几抖：“你今天的工作结束了？”41fFb
“结束了。看你有空在这里写东西应该也干完活了吧？”41fFb
年轻的医疗兵得寸进尺地把手指伸进了对方的耳朵里面，肆意地蹂躏着里面的绒毛。41fFb
“嗯。这里每天要做的工作还挺少，怪不得你一个人也能看得过来。”41fFb
殷红黎明尽管嘴上说的话一点波动都没有，但同时干脆地把耳朵一背，让它们免遭毒手。41fFb
“是啊，其实我一个人完全应付的过来……干脆等会跟老大说一声，明天我去手术室那边帮忙算了。这里交给你估计也没问题。”41fFb
殷红黎明简单计算了一下今天的工作量后答道。重伤员区的工作量真的不重，甚至都用不上多少医学的专业知识，差不多就是个护工的活。如果再管一个帐篷也完全应付得过来，最多就是要要动笔写的东西得精简一点就是了。41fFb
毕竟一天下来工作量最大的活就两个，一个是协助难以自理的伤员排泄、清洁身体和伤口以及进食，另一个就是记东西。如果是在正规医院的话护工的活可比这重多了，且不说得时刻监控伤员的身体状况、制定合适的康复饮食菜单，就连每天处理的排泄物都得比在这多上个好几倍。41fFb
她翻了一眼日记本。两个人的篇幅就占了快两页纸，效率有点低。不过要是真的每个伤员的故事都按这种程度记下来的话估计她都能直接出本书了。41fFb
“那今晚和我挤挤好了。我在这旁边用两条你们披的那种斗篷支了个小帐篷，离这里大概就十米远，晚上方便巡夜——哦我忘跟你说了，晚上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去巡视一圈，保证帐篷里的暖炉不能灭。你睡眠浅不浅？打呼噜吗？”41fFb
年轻的医疗兵捏了捏下巴，上下打量了两眼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骑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殷红黎明觉得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狐疑。41fFb
不过用两条斗篷拼起来搭成的帐篷确实很小，挤两个人确实够呛。虽说近卫军统一配发的斗篷用料相当扎实，设计上本就可以充当帐篷用，但也就仅仅能充当一下野外露天过夜时用来挡雨和露水的简易帐篷罢了。41fFb
“我能睡很久，但还是挺容易醒的。应该不打呼噜……吧？”41fFb
“算了，反正就一晚上。明天我就去手术室那边睡了。”41fFb
玛莉娅叹了口气:“我见过的大多数骑兵一睡着就和死了一样，拽都拽不起来。你们这体质还真是令人羡慕，吃的多睡得香，也不见发胖。要是换我这样估计半年就得肥个十几斤。”41fFb
虽然还是身处豆蔻年华的妙龄少马，但和她的大多数同胞不同，殷红黎明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体重问题。只要外表看起来不是个球就无所谓，肌肉是比同等体积的脂肪要重不少的。再说了，现在的情况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谁还有空在意这个？41fFb
马娘的胃和人类相比有着食草动物标志性的消化纤维素的能力，能将草里的纤维素分解成必要的维生元素。虽然没什么人会比起正常饮食更喜欢吃草，但至少靠着吃草这一绝活不会饿死。不过这季节连草都找不到多少，要不然这座伤兵营里的情况还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41fFb
殷红黎明没有继续话题。她看了一眼时间，从地上站起身子:“该去听你说的每日总结了。还是之前那个被拿来充当手术室的帐篷？刚好，我的武器啥的都还放在那，顺路还能拿回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41fFb
还有两年才到成年年龄的小姑娘明显被殷红黎明的话吓到了，有些瑟缩地答道。41fFb
“坏消息是今天晚上你的帐篷会变得特别挤，我可不会客气。”41fFb
“好消息是今晚你能随便挑晚上想抱什么睡觉。你要抱我的骑兵刀还是抱步枪？我个人推荐枪，毕竟大头还是木头的，比铁暖和一点。”41fF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