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奇怪。”女子声音里泛着一种旧事的烟霜，“毕竟，我已不属于这世间了啊。”lhM4u
她话音刚落，一股寒意沿着我的脊梁攀爬着。匆匆而过的人们似乎听到了她的话，纷纷绕开了我们，留下一块拥挤之外的空白。这处空白是如此的安谧，以至于我甚至怀疑神暂停了时间lhM4u
屏幕上成像的人群和现实别无二致，唯独，没有她的存在。这魔幻的一幕就在现实中发生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眼前，却不在现代科技特有的取景框里。lhM4u
“像您这样的幽灵很多么？为什么我以前从未见过幽灵？”lhM4u
“这些问题我要怎么回答你呢？”她温婉地笑了，“我只是个幽灵，又不是阴阳师。我成为幽灵那么久，不是第一次有人看见过我，但还是第一次有看见我的人愿意和我说话。”lhM4u
西冈雪子脸上凸现出怀缅的神情来，似乎那条架在坟墓上的桥已然承受不住岁月和孤独的侵蚀；她又无端沉默下去了，仿佛她的姓名结系着一份难以启齿的过去。lhM4u
“没错，性招待者，卖yin的.......我们这行一直是不太光彩的。现在，你还愿意和我这个肮脏的幽灵说话么？”lhM4u
我说：“无论是什么职业差别，都不能成为人和人之间沟通的阻碍。”lhM4u
“我知道您话里的意思。但就算我长大了，也绝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带有主观上的成见。”lhM4u
“不，我完全没有那么想。”西冈雪子笑了，“你真的很像我一个故友。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简直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lhM4u
“您刚刚提到的升，可是长谷川升？”我说，“他是我爷爷。”lhM4u
“啊咧，是......是这样啊。是这样啊......”lhM4u
西冈雪子的声音模糊了。她的笑容却清晰地盛满了泪光。lhM4u
“难怪......难怪。”她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喉咙却止不住地哽咽，“原来是这样。太巧了。他还好么？”lhM4u
我摇头：“我从小到大没有听他提起过。也没有听说他和哪个女人有纠葛。”lhM4u
“年轻的时候，和他有纠葛的女人可太多了.......没想到老了却是这副摸样。他不会还陷在过去吧？”lhM4u
“那个......雪子奶奶。”称这样一位年轻的女子为奶奶有一种怪异感，但我还是这么问了，“您年轻的时候和爷爷也有纠葛么？”lhM4u
“纠葛么......当然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作为帝国外国语学院的前辈。我带他游览了学校。”西冈雪子怀念地说，“他本可以靠他做司令的叔叔帮忙，可他却执意要自己考。他说他最讨厌的人他叔叔，但当时战争时期，正因为他叔叔护着他，他才能读大学，而没有被强征为兵。后来他叔叔战死了，他也不得不上了战场。谁知道和美国人开打之前就做了逃兵，几个星期后在一座岛上被美国人俘虏了。战争结束后才被释放，在政府处讨了一份工做。”lhM4u
“你爷爷是个天才，他是16岁考上大学的。被强征时也才18岁。他一向反战，是不会相信战时政府那一套的。他本能地畏惧着死亡，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自然会去做逃兵。lhM4u
“况且，懦弱与否，不应该由战争决定。” 西冈雪子说，“那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他是真正勇敢而正直的人，即使不得不屈服于时代的浪潮，他依然坚持着自我。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应该感谢他——尽管他一直愧对我们，一直认为......”lhM4u
“是他害了我们。”她怅然又悲悯地叹息了一声，“罪孽啊......罪孽啊。他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日本投降后的世道，他没的得选，我们就有了么？如果不是他，那段时光会更绝望。至少他还在——有多少女人是想着这一点才撑过来的呢？他为了保护某一个可怜女人的命而和那些美国兵打在一起的时候，他主动向美国兵下跪，甚至准备好切腹以免我们被迁怒的时候，又有多少女人把他当成英雄呢？”lhM4u
“是我对不起他。我应该听他的话，理智一点，别抱有什么奢望。多攒一点钱，后来的日子也能少受点苦。我是骄傲的，所以他劝不来。”她又流泪了，“可是，那时的我，是‘皇后’啊......我是那群不得体的风尘女人中最得体的一位。如果连我都不配得到爱情，她们该怎么办？难道她们要一直作为人肉傀儡活下去么？”lhM4u
“不。我爱上的是一个美国人，为此等了这个人半个世纪。你爷爷也不爱我，他不敢爱上任何一个女人。尽管有那么多女人爱他。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奶奶是谁。”lhM4u
“有机会我会问他的。下次我再到横滨时，可以告诉您。”lhM4u
“这样的话就太好了。”她说，“但无论如何，请不要提起我。那段日子绝对是他最不愿回忆的时光。”lhM4u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几句话的功夫里，天却已经黑了，车站外的天空华灯初上，竟没有她的笑颜绚烂。lhM4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