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锁的西格尔街在这一刻更加破败，街面莫名染了一层血色，暗淡而昏沉，凉风吹过萧索的街道，被遗弃的旧报纸在马路上直接开始了赛跑。40Hs0
街道公园的森林一角，克威尔背靠长椅，头仰过了椅背，将整个世界翻转过来。40Hs0
在他眼里，所有楼房都倒悬在天空，并陆续点亮灯火，以点缀夜色，而太阳则从海底艰难升起，像深褐色的血，不断向上攀爬，直至逆流进了黑暗夜空，消失不见了。40Hs0
驱车在普罗文市的大街小巷徘徊良久，他最终确认，被封锁的西格尔街区，才是自己最好的去处。40Hs0
夜色渐深，饥肠辘辘的克威尔坐起身来，看了眼时间，拿出了怀揣的干粮（路上买的硬面包），拆开了葡萄酒的封口，一口面包，一口酒，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城市广播，确认一切是否按自己所想的进行。40Hs01
来自市政厅的广播罕见地换了发言人，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新出现的女声庄重而又冷静地宣布：40Hs0
由于执行了宪法第十七修正案的缘故，市长阿莫尔·佩德罗目前已被逮捕！40Hs0
根据广播上的信息，现在市政厅的决策工作，已经全部移交给了各事务部门成立的临时管理委员会，而城市议会方面将负责关键项目的审核。40Hs0
整个城市目前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也由市长变成了城市议会的议长。40Hs0
也许放在整个南境，都有着相当的轰动性。毕竟上一次瑞玛共和国出现需要执行宪法第十七修正案的情况，已经是十年前了。40Hs0
但克威尔放眼望去，整个西格尔街仍是一片寂静。除了夜风中偶尔泄露的一些咳嗽声外，他在这片黑暗中感受不到任何惊讶，只有无尽的人声荒芜。40Hs0
痛饮了一口从满月餐厅餐桌上顺走的葡萄酒，冰凉甘甜的琼浆顺着喉咙流下，竟在腹中产生了一丝火热，让克威尔直呼惬意：40Hs0
但来不及去感受第二口，他突然听到，草坪上出现了沙沙的脚步声。40Hs0
银白的月光，映着银白的头发，将一个披着月光的银发魅影，缓缓送到了他的眼前。40Hs0
是赫洛丝，她上身换了一件宽松的皮夹克，拉链拉到了脖子根，而深蓝色的坚固呢裤将腿部绷得很紧，直至收拢在暗黄色的长筒靴里。40Hs0
赫洛丝没有回答，只是远远向他伸出手，指向了他手中的葡萄酒。40Hs0
克威尔楞了下，旋即举起酒瓶，往喉咙里狠狠灌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封上瓶口，递了给她。40Hs0
“是组长让你专程来没收我的酒吗？”他不死心地追问了句。40Hs0
克威尔直白道：“我的意思是，这是葡萄酒，既好喝又不上头，酒精含量还低，根本醉不倒人。拿去上交太过可惜，不如自己藏起来，反正禁酒法案迟早会被废除。”40Hs0
目光扫过长椅食品袋，她忽然道：“组长让我告诉你，如果不想回家，可以到警务部过夜。”40Hs0
“那是个闹鬼的大楼，我不想去。”克威尔摇了摇头，干脆拒绝了艾温的好意。40Hs0
好一会儿，赫洛丝才绕开他坐到了长椅上，伸手翻看他今夜的晚餐，一边检查，一边说：40Hs0
“哦。”克威尔随口应了一声，道，“只有两块硬面包，是我今晚和明早的食物。不必检查了，我不是酒鬼，提供不了那么多违禁品让你没收……”40Hs0
克威尔明显楞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旋即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道：40Hs0
赫洛丝无声地收手，目光也从他的食物离开，不再翻动检查。40Hs0
回望克威尔，赫洛丝的双眼闪烁起晶亮的光芒，在月夜里，像两块宝石般夺目。40Hs0
从始至终，她都没让四目交汇的那一瞬间出现，可她视线却也未偏移太远，似乎明白自己目光移开太远的话，就会显得自己心虚。40Hs0
“关于瘟疫，郡会那边有消息了。”赫洛丝决定主动去找话题，“那边说，应该是某种诅咒。”40Hs0
“对，在旧大陆有一个叫瘟疫教派的秘密组织，其组织成员，便会施放一种疾病诅咒。施咒者需要亲眼见过目标，然后将目标的姓名以及生日这两样信息献给信仰的女神，再以咒语和祈祷形式，说出目标的死期，女神就会给目标降下病痛，然后在约定的死期，带走那个人。40Hs0
“当然，这是他们组织常见的施咒手段。有关瘟疫教派，还有一种更加骇人听闻的情况，就是主动献祭。根据调查，郡会那边的集体死亡极可能是后者。”40Hs0
尽管赫洛丝没说下去，克威尔已经毛骨悚然。他想起昨天早上出门时，默林太太曾告诉自己，有人曾到香木街打探他的生日。40Hs0
“如果是主动献祭，那为什么会传染咳嗽？”他追问道，“郡会那边，只要近距离看到过尸体的人，都会控制不住咳嗽，必须远离了才能得到缓解。还有咱们这儿，整个西格尔街处处都能听到咳声，又是怎么回事？”40Hs0
遥望着月亮，赫洛丝淡然摇头：“我不知道。郡会那边的具体情况，那里的超凡者也没细说。不过咱们这里的情况，倒是有种解释。40Hs0
“瘟疫教派并不只会诅咒和害人，他们也是能救人。只需要向信仰的女神祈祷，让祂眷顾某个疾病缠身的人，那个人身上的病害就会转移给周围的人身上。40Hs0
“虽然会导致周围的人身体不适，但被眷顾的病人纵使得了绝症，也能用这个办法治好。而承受病害转嫁的人数量越多，每个人承受的伤害就会越小。在旧大陆，瘟疫教派正是通过这种方式传道。”40Hs0
克威尔赫然想起在城际火车站看到这个小胖子时，他病恹恹的样子。40Hs0
“没错。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普尔修斯获得了眷顾，他身上的病情因此被转移给了整片西格尔街的居民，如果他现在已经完全康复的话。40Hs0
“但有一点，就是神明不会平白无故眷顾凡人，除非是回应忠诚信徒的祈祷，而且也绝不是毫无代价，信徒需要为女神献上更好的祭品。40Hs0
“举例来说，假如想要救一只快病死的猫或者狗，就得向女神献上一条健康的人命，而想要救活快病死的人，必须得献上一位超凡者。这便是与神的交易，凡人本无资格，是高额的代价，让凡人获得了资格。”40Hs0
赫洛丝的语气则突然变得很沉重，道：“无论新世界还是旧大陆，复苏的古老信仰近些年都越来越多。似乎旧历时期某些被杀死或者驱逐的东西，如今正复活和苏醒，要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真是这样的话，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前路会比想象中还要坎坷……”40Hs0
是啊，因为都要争夺天降真理……知道原因的克威尔无声回应。40Hs0
克威尔忽然察觉到了气氛微妙，明明已经听清了内容，他却好死不死的故意问了句，以至于单词一跳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错了。40Hs0
果然，他这一张口，又让沉默吞噬了整个公园，赫洛丝也悄然低下了头去。40Hs0
隐隐约约，赫洛丝听到了街区深处传来的咳嗽声，提醒她正身在何处。40Hs0
“去我家吧！”再次开口，她的语气变得干脆许多，“如果实在没去处的话，我家里的空间够大，也很方便，应付一晚上没有问题。”40Hs0
“谢了，但我不能离开这儿。”黑暗很好地遮掩了克威尔的笑容，望着竟有几许荒凉的街道，他低声道，“我必须和这儿的人在一起，直到确认他们真的安全，不会因为某些意外而突然病死。”40Hs0
她也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望向偌大的月亮，一抹淡然的笑意浮现在她面庞。40Hs0
克威尔抬头，同样望着月亮。上次自己认真赏月的时候，可能就要追溯到小时候了。40Hs0
“乌鸦？你是说，你之前说过的那个，旧大陆传说的告死乌鸦？”40Hs0
凝视着月亮，克威尔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他回望一眼，却发现不知何时，赫洛丝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公园，出现在不远处的空旷街道上。40Hs0
眼望着那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克威尔收回目光，躺在了长椅上。40Hs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