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里,没有丝毫痛感,他想晃动手臂,却不知手在何处。不止是手,他连张开嘴巴都做不到,唯一能活动的,只有眼睛。X6U9p
他不知道这是哪,自己仿佛去到了一个只有意识的空间。但当发现白光散去后的身影,他便明白了——他在梦中。X6U9p
床上的被褥摆得整齐,枕头表面被细心地抚平,洁白无痕,像是从未被使用。风掀起了薄纱帘的褶皱,露出窗沿上歇息的云雀,它瞅了眼室内,而后又自顾自地睡去。X6U9p
那身影收住了想要触及云雀的手,然后费劲地坐回轮椅。X6U9p
齐于颈部的短发很轻,随风有了些许摇曳,她肩膀猛地激灵一抖,似乎发现沈祺了。X6U9p
“哥哥,你相信命运吗?”说完,她才回过头,那是沈祺最熟悉不过的小脸蛋。X6U9p
“命运都是既定的东西,我可不想被这种东西束缚着。”沈祺继续说,“我所做的事,都出于自己的判断。”X6U9p
“不对哦,哥哥。”她却摇摇头,“所谓选择,所谓因果,一切皆在命运之中。”X6U9p
她把鬓发别在耳后根,露出惨白的侧颜。她抬起右手,像是正托起什么东西,“未来即过去,过去即未来。”她说道。X6U9p
“如果把一个人相关的粒子的轨迹、能量等等所有数值从观察并记录下来,便能完全预测出这些粒子今后的动向,比如,它在哪个时间,该到哪个地方,旋向如何,角动量该是多少。这就是由‘过去’推导出的‘未来’。过去经历越多,计算得到的结果就越精确,直至精确到唯一的值,唯一的果,唯一的未来。”X6U9p
沈祺看到,她的眼色沉了下去,瞳孔仿佛映着某种无聊至极的东西,“所谓命运,不过如此。”X6U9p
“但是,命运并非完全既定的轨道。它有相当的自由,在它放宽的地方,无论你作何选择,结果如何,都无所谓,你可以尽情挥霍。但在某些、或者唯一的特定节点,它就会凭空出现进而开始介入,暗示你必须这么做。而现在,我就处于这样的节点。”X6U9p
沈祺觉得妹妹有些无可救药,先前她总是这么神神道道,所以才送了她一堆科普书,却没料病症更深了,“那你又怎么知道,就是现在?”X6U9p
如此问着的时候,她已经推着轮子来到自己跟前。“能感觉到!”她突然喊,但语气立刻变回平缓,“直觉。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明明到了紧要关头,眼前就是非解决不可的紧急事态,但你会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对,一切!这个时候,很多外在的因素会逼着你选择,你根本拿不准任何决定,选这边,还是那边?奇怪的是,心里一点也不急躁,反而很......安静。”X6U9p
“安静,明白吗,哥哥?”她猛地捉起沈祺的手,痴痴望着。X6U9p
“选择,不。这个时候不用去权衡,不要去思辨,不要去选择。”她安心地合上眼睛,嘴间露着甜甜的笑,一字一词决无含糊,“只需要安静地沉下去,去遵循最深处的、最原本的、最真实的......心声。然后,你就会很清楚、很清楚地察觉到......”X6U9p
她松开了手,声线宁静且深刻,“现在,就是命运降临之时。”X6U9p
她轻声咳嗽,但也挡不住随之而出的欢悦,“其实,我也问过凌哥哥,相不相信命运。哈哈,你猜他怎么说?”X6U9p
未待沈祺猜测,她便自顾自地继续:“凌哥哥和你一样,他说不信!”X6U9p
她的眼里闪着光,全无了刚才的神癫,元气满满,挥舞的小粉拳头有劲又雀跃,让人一时忽略了她还坐在轮椅上。X6U9p
“但是,凌哥哥还说,‘如果,命运注定由他来完成某些事情,那他不会拒绝。’”她模仿那人的语气。X6U9p
白光再现,眼前所有事物的颜色逐渐褪去,先是被褥与病床,再是床头柜的水杯和康乃馨,铁框、薄纱帘、轮椅、......直至与白得刺眼的光团融为一体。X6U9p
窗沿的云雀醒了,它鸣叫一声,扑腾着,乘上清风,一飞九霄,不见踪影了。X6U9p
那双欢喜的明眸是最后消失的,沈祺不再有过多的留恋,暖流由视野开始,沁入心田,滋润了从那时至今一直干涸的脉搏,四肢、五官的支配权重新回到他的手中。X6U9p
左手......没有损伤。右手......很好,五根手指都能活动。X6U9p
双手撑地,左手遭受冲击的麻痹仍未消除,他强忍着不适,想要起身。X6U9p
再是左腿......他的左腿踏在地上时,膝盖的痛觉瞬间通过神经传到脊椎,全身力气被剥夺,右腿不再站稳。他的右腿,早被跌落的钢筋砸成骨折,膝盖错位,小腿弯向可怖的方向。X6U9p
沈祺向前倾倒,肚子压中一块塑料残骸——庆幸,没有造成伤口。X6U9p
“舰桥!舰桥!指挥部!听到请回答!”前排的通讯器里不断传出声音。X6U9p
沈祺再次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他这才意识到整个舰桥的惨状:前排的通讯员连人带椅撞在屏幕,威廉首长倒在最后面的角落,墙上不高处印有血迹;参谋部的军官们,有的被钢管贯穿胸膛,有的脊椎断裂身躯弯曲,有的血肉模糊——参谋们无一幸存。X6U9p
他呆滞地看着惨象,人肉、钢铁、玻璃、骨头混作一处。这种惨状他从未见过,相比之下,营地的那次袭击就是小儿科。X6U9p
通讯器的声音依然没有消失,一声声安全确认回荡这血肉空间。X6U9p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前面的人们,终于有些生命迹象,六七个人缓缓地动了。X6U9p
沈祺看向中央的立体投影——明明许多设备都被毁坏了,唯独这三位投影装置依然运转。X6U9p
当初工程师的设计初衷,就是让作为旗舰的“北极熊号”,就算遭到重创,也能继续指挥作战吧。X6U9p
沈祺暗暗攥紧拳头,他深呼吸着,想要减轻那欲出的不适感,但血水与钢铁融化的刺激气味弥漫整个舰桥,无论逃到哪,那就如梦魇般萦绕鼻子。他带着沉重的鼻息,缓慢蠕动。X6U9p
全都死了......他不忍环顾整个室内,很多人都被冲击直接撞到后方,那里堆积了许多不再像人的东西......X6U9p
“舰桥!舰桥!指挥部!听到请回答!”通讯频道里正重复着话语。X6U9p
“终于有人了!指挥部没事吧!这里是动力部维修组,我是见习员青木健一!组长阿布拉莫维奇殉职!但二号引擎已经修理完毕,能够正常运作!”X6U9p
他再次环顾四周,以平静的口吻回道:“舰桥没事,刚刚只是被攻击产生震荡而已。”X6U9p
“没事就好!三号引擎的缺口使舰尾船舱出现缺口,动力维修组提议前往焊接缺口,现在***廉总司令!”X6U9p
沈祺靠着控制台爬起,他扭头看向三维虚拟战场,代表己方战舰的绿点正成片消失。X6U9p
不可能再战胜了,他想。而战场上的一个又一个生机正逐渐黯淡。他该怎么做?他还能做什么?X6U9p
沈祺闭上了眼睛,那里一片漆黑,昏沉沉的,令人想要立刻入睡——如果说此时他最想要做的事情,那就是睡去,他只想安然睡去,浸入梦乡,等有一天醒来,他还靠在那个病床旁休憩,床上的人恶作剧地把他的头发打成结。X6U9p
一个念头从中冒出——无需他去选择,那本就是他该做的,他将要做的。X6U9p
他不再感觉到左腿骨折传来的刺痛,掌心也全然没了麻痹感,他如完人挺直腰板。X6U9p
就是现在了,只有现在了。面对必输的局,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想起跟随李凌打过的大小模拟战。X6U9p
“全舰注意!”沈祺的声音于舰中回荡,“我是参谋部见习员,沈祺。现在,根据《地球联合国太空军战时指挥系统》第一章第二十七条,由我担任临时总司令及‘北极熊号’舰长。”X6U9p1
长达两秒的沉默,笼罩着整艘“北极熊号”。他们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地球联合国太空军战时指挥系统》第一章第二十七条,总司令在精神或肉体方面无法正常指挥状态时,由参谋部按职位高低依次担任总司令及旗舰舰长。X6U9p
“情报分析部收到!将进行敌攻击及航路预测!可继续作战!”X6U9p
“警卫部收到!正前往受灾区营救船员,可继续作战!”X6U9p
“武器部收到!主炮充能完毕,可随时反击,请指示!”X6U9p
动力部的则迟了三四秒,才再次响起:“动力部收到,只是......部长、组长已殉职,且伤亡超过一半......”X6U9p
“动力部维修组见习员青木健一,”沈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现在,你就是部长了。”X6U9p
那边似乎被沈祺的话语惊愕,但马上,传来同样的坚定:“动力维修组提议,进行焊接第三引擎的缺口,请首长指示!”X6U9p
沈祺仔细端详几人,发现,他们都是与自己同样被选中的见习员。X6U9p
他们冲新任总司令予以信任的眼神,跨过地上的尸体,接替空缺的工作位置。X6U9p
“舰桥指挥系统重新上线,上线完成,基本机能正常。”X6U9p
沈祺独自扶着操作台,回身,又一次望向战场:“残存战舰,所有火力集中射击距‘北极熊号’最近的4号敌舰,作战开始。”X6U9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