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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溪蓀

  芒斯忒斯提木然地收回了指向天空的视线,他感受着自己的躯壳在行动。他的双眼将视觉传递给大脑,他的大脑做出了伸手的指令,一瓣枯萎的花瓣就落在了他的手心。42OiC

  芒斯忒斯提侧身倾听,风中传来远方最后的低语。42OiC

  “使者,拿着这片花瓣,一直前往极西之巅,老师就会见你。”42OiC

  “我们所有人都判断错了,夜厄不仅没有损失力量,相反,他比过去还强,强得多,这个人的力量体系里面完全将神明视为了一个可以跃上的台阶,而他已经踏上了半步,即使我和师兄都步入凋零,拿他也不会有丝毫办法。”42OiC

  “走罢,使者。达成目标后,就尽快离开,越远越好。我们的约定视作完成,这是还因的敌人,并非你们的敌人。”42OiC

  “……”42OiC

  最后,是洞穿了整片黄昏的痛彻哭喊。42OiC

  “夜厄!!!”42OiC

  那个男人跪倒在血海中,仰天恸哭,凄声怒吼。42OiC

  刃中显现,发出凄厉的嘶鸣。42OiC

  轻柔的魂灵之风微微一滞,六翼的神垂下头颅,没有五官的面孔投下漠然的“视线”。42OiC

  它的声音却在轻笑。42OiC

  “毫无作用,也毫无意义呢。真弱小啊,你的师弟。”42OiC

  没有得到回答,只有血色自远方奔赴,毫不犹豫地将自身粉身碎骨,化成某样东西的养分。42OiC

  那声音,仍然饶有兴趣地看着陈赠愿的反抗,又不断发出轻柔的低语,42OiC

  “迷茫的小陈啊,你知道为什么世上绽放众多,唯有六百十六位神使的名号前会被冠有‘至高’一词吗?”42OiC

  “天真的小陈啊,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次寻常的遭遇战,葬花却会在这时莫名暴乱,而你会遇上那百里挑一的,在神明陨落后仍保留了实力的至高神使之一,也即是我?”42OiC

  看着陈赠愿毫无表情的面孔,轻柔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洋溢出再不加掩饰的嘲弄和愉悦。42OiC

  它欣赏着那样的表情,就像在观赏人间最巧妙的画作,它控制,再控制……再不控制。42OiC

  恶劣的孩童最喜爱的,就是精致的玩具被彻底碾碎的那一刻。42OiC

  它肆意地狂笑:“陈赠愿,看你如今的模样,你真的以为,你师父,将你抚养长大的师父,还因天的风信子……他不知道……”42OiC

  它的声音突然放低,语速渐缓:42OiC

  “你想杀了他吗~”42OiC

  回应它的,是饱含怒意,附着着足以浮起整个战场的斥力,通天彻地的血色之刀。42OiC

  “足够了。”42OiC

  芒斯忒斯提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他看向安静至今的伊丽安娜,用尽可能温和的嗓音说道:“你可以在这等我一会儿吗?”42OiC

  伊丽安娜的黑发在风中微微起伏,她双手拢在小腹,同样温柔地回应道:“当然可以,芒斯,去做你想做的。”42OiC

  ……42OiC

  坦白说,当芒斯忒斯提第一次看到江烛时,有种梦想破碎的感觉。42OiC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崇拜烛龙——小时候那会儿,他向往的东西可太多了,只要是来自辉煌结界的,以前没听过的新人物新名词,他都会记得好久,烛龙只不过是其中之一。42OiC

  那会儿弟弟总会跟他一起,做着长大以后莫名其妙觉醒花魂,被当作天才迎入辉煌结界的白日梦,就像当年那位风信子一样,从此开启万丈光芒的逆袭人生。42OiC

  就好像只要是辉煌结界内的东西都是美好的,去了那里就可以顿顿饱餐,不用经受魔兽的袭击,据说,那边还有专门用来上厕所的地方,不会臭到自己。42OiC

  多么美好啊。42OiC

  弟弟说他想当一个受人景仰的领导者,像童话故事里一样,无数人跟随在他的左右,他们打倒魔兽,赶走葬花,救回结界内哪个大家族的小公主,再假意入赘,毒杀其他继承人,暗自掌管家族,然后如法炮制,一步步向上……总之是越说越荒唐。42OiC

  其实芒斯忒斯提知道,这后面都是弟弟因为自尊心做的掩饰,他想当一个领导者,只不过是害怕孤单,想要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能陪着自己。42OiC

  真是奇怪……原来他那时就想好了要离开自己吗?42OiC

  ……总之,芒斯忒斯提对辉煌结界的印象也差不多,尤其是那些能够出现在故事里的名字,一定是又辉煌又骄狂,举手投足都是睥睨天下的气概吧!42OiC

  然后江烛就穿上了草莓睡衣。42OiC

  而且,以芒斯忒斯提的视角看,就是一个江烛躺在地上,还有一个灵魂江烛站起来穿上了草莓睡衣,要不是当时伊丽安娜朝他疯狂使眼色,江烛估计当场就得发现自己死了。42OiC

  是啊,他不知道。42OiC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江烛不知道自己死了,他以为自己活着,甚至因为强烈的“活着”的念头,他脑中“理应”发生的事情被他的意志催动,花魂酝酿,竟演变成了一个范围恐怖的幻境。42OiC

  当初靠近钟山之烛,那扩散开的波动,就是这个幻境。这个幻境一开始只针对江烛自己,所以芒斯忒斯提没受到影响,可随着他走出造物,这样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他想象的东西也不止存在于他脑中——最初那个压根没有诈尸的恶魔,还需要芒斯忒斯提去猜测发生了什么,到了后来,幻境演变成真实,那些含苞态的葬花花奴便几乎跟真的一样。42OiC

  可是幻境变不出灵魂,按江烛那边的说法,就是魂魄。42OiC

  他念诵再多经文,也度不了根本不存在的魂魄,那些魂魄早已被夜厄收走。42OiC

  他只能度自己。42OiC

  每念一遍,都是度自己。他念了很多遍,可灵魂还是没有归去。42OiC

  他想活着,他是多么地想要活着。42OiC

  当烛龙撞上美神胸膛,化为烟火时,他也在最后一刻,回了头,看向西方。42OiC

  他想活着回去。42OiC

  他想带着女儿喜欢的睡衣活着回去。42OiC

  他死了。42OiC

  不该是这样。42OiC

  我不允许。42OiC

  可事情已经发生,我无能为力,只能换个方式补救。42OiC

  现实的荒诞感交织出种种复杂的情绪冲击芒斯忒斯提的大脑,他却以一种漠然的视角将其统统压下。42OiC

  他的意志传达某种思绪,身体就做出了行动——他将身上的雨披轻轻撕下,随后张开双臂,无数扭曲的符文在毛发下疯狂流转。42OiC

  他向伊丽安娜提出了暂时离开的请求,而伊丽安娜欣然同意。42OiC

  可是,出乎意料地,在他离开前,她又认真地拉住了他。42OiC

  “只不过,芒斯。”只听她温柔地说道:“可以带上我吗?”42OiC

  芒斯忒斯提咧开嘴,露出四十二颗利齿的笑容。42OiC

  他回应道:“当然可以。”42OiC

  七公里外。42OiC

  陈赠愿脚下的血色之域已经蔓延至了一公里外——这并不意味着力量的分散,恰恰相反,这是毫不留情地压榨着【绽放】的花魂,将其推至【凋零】的极巅。如果说他的正常徊响强度是十,压缩至五米范围的强度就是一百,而此刻42OiC

  ——是两万。42OiC

  力量的恐怖提升自有代价,如果他不能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他的花魂就将彻底进入【凋零态】,再无恢复绽放的可能,可他不在乎。42OiC

  作为【欧石楠】,心中涌动的情绪并不能干扰他的思绪,他并非是处于愤怒才做出如此决定,所谓缘由,仅仅只是不想死在这里。42OiC

  如今所有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唯有活着才能探究背后的真相。42OiC

  陈赠愿裹紧了黑色大裘,稍微打理了发型,他高高举起从不离手的刀,血色的洪流就从远方奔赴而来,汇入刀中。42OiC

  一条清晰的裂痕自刀柄而起,顺着刀刃,延伸到最顶端……可裂痕还在延伸,它像一条实质的枝干,猛然从刀的介质扎进虚空,就此扎根。42OiC

  整片战场都成了它的养分,血色的欧石楠充分舒展着自己的身姿,它吸收着所能吸收的一切,将土石树木包括死者的血肉,与空气中漂浮的灵魂残屑都吸纳进自己的体内。大地都在不断下沉,以陈赠愿为中心的半圆空洞在缓慢扩大。42OiC

  这一切的一切,只为铸就一柄足以通天弑神的刀。42OiC

  欧石楠包裹出直刀的外形,它在陈赠愿的右手中笔直朝天,在千千万万灵魂的哀嚎中,八十七厘米的直刀不带花哨地劈下,在黄昏中映照出八千米的血色。42OiC

  对此,无面的【美神】终于也有了动作——它遮天的六翼开始大幅挪动,在顷刻间就掀起了比刀锋还要凌厉的狂岚——飓风一旦起始就再无止息之时,而这甚至都不是它刻意的攻击,只是行动的副产物。42OiC

  当它的六翼以七十米每秒的速度“缓缓”合拢后,当今世上最为坚固的防御就此诞生。42OiC

  只是防御。42OiC

  戏谑地发出最为恶意的嘲弄后,却舍弃了一切攻击的方式,只是如同龟壳一般将自己好无死角地缩起。42OiC

  任谁都能看出它作何打算——紫茉莉还在六翼之盾外纷飞,仅仅只是接触就会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在花瓣的堆积下愈发浓烈,它们无孔不入地钻入陈赠愿的徊响,将自己的香气侵染进每一株欧石楠,给陈赠愿的身体带来微不足道,但又切实存在的负担。42OiC

  然而,只听轻吟。42OiC

  “百花垂怜。”42OiC

  轰!42OiC

  是响彻世界的鸣叫!42OiC

  斥力推动着八千米的血色,将其加速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它斩在盾上,一瞬的死寂过后就是足以将脑浆震散的恐怖轰鸣,无数附着的灵魂碎屑在刀与盾的接点朝两边四散纷飞。42OiC

  轰!轰!轰!42OiC

  陈赠愿丝毫不看结果,只是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刀。他放弃了所有刀术的技巧,仅仅只是弓步,举刀,下劈,将自己满腔压抑的怒火全部灌进自己的花魂,生出一股股不竭的力量,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倾注于刀中,挥斩,挥斩,只是挥斩。42OiC

  如同过去那个雪夜里的孩童。42OiC

  前行,前行,唯有前行。42OiC

  皮肤破碎,挥刀!42OiC

  骨骼迸裂,挥刀!42OiC

  心火凋零,挥刀!42OiC

  在一百六十四次轰鸣之后,他身体一颤,随后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双手握住了刀,下一秒,就将彻底辉煌,进入绝不可逆的凋零态。42OiC

  而六翼之盾只出现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痕。42OiC

  结果已经注定,即使凋零态能轰开美神的防御,油灯枯尽的欧石楠又还能做些什么?42OiC

  双方都如此想到。42OiC

  可战场上,还有第三方。42OiC

  熟悉战场所有波动的双方突然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声响。42OiC

  甚至,艰难分出了一丝注意力的陈赠愿还在其中感受到了江烛的徊响之印。42OiC

  因为与夜厄对峙,陈赠愿一直没敢朝别处投入丝毫注意,只有江烛将自己推入辉煌时,他才短暂地见证了那一幕。42OiC

  所以他一直都没发现芒斯忒斯提和伊丽安娜的存在。42OiC

  而当一朵花瓣跨越千米,将视野传回时,即使是他也不禁发出不解的感叹。42OiC

  “这真是……怪物啊。”42OiC

  如果说,【花魂】的存在是一切美好的象征。42OiC

  那么,那个【怪物】,就是一切恶意的集合。42OiC

  那并不是一副高大的身躯,将身体完全舒展也不过十米左右;其中蕴含的力量固然可圈可点,可在绽放态中也处于常规范畴。42OiC

  可没有任何理由,不会有任何意外,最弱小的凡人和最强大的神使见到它,都能感受其中涌动着的,远比深渊更窒息的恶意。42OiC

  外表只是生长荆棘的狼兽,那毛发,那牙齿,那眼瞳,它向外界展示的一切却只有扭曲到诡异的负面,即使是陈赠愿也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他甚至要压抑不住内心涌动的负面感情。42OiC

  当他的视野深入毛发,见到隐藏在毛发深处,显现在皮肤上的黑色符文时。42OiC

  他几乎想要杀死……自己。42OiC

  那牢牢锁住数十年的自毁冲动在一瞬间就突破了一切自我枷锁,陈赠愿感到一丝喜悦,他可以放下肩负的所有,在下一瞬间将自己杀死,完成长久以来的夙愿。42OiC

  ——去他妈的元始!去他妈的百花!去他妈的世界!他几乎想要如此怒吼。42OiC

  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几乎”到头来也只是“几乎”。陈赠愿的意志在枷锁碎裂的同时就再次锁住心神,他甚至放弃了对夜厄的攻伐,自我意志与愿望在一个堪称疯狂的平衡中僵持。42OiC

  他清楚即使他也无法在这种平衡中坚持多久,好在,在付出更多代价之前,他终于注意到了怪物肩头那不易察觉的黑色。42OiC

  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渺小少女,她紧紧抓住了怪物的毛发,几根荆棘从怪物的肩头刺出,用没有尖刺的一段枝条将少女牢牢固定。42OiC

  陈赠愿看见了……她在笑。42OiC

  毫无勉强地,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微笑。42OiC

  她或许……不,她一定,很开心。42OiC

  少女的存在奇迹般地抵消了怪物的恶意,陈赠愿的心神从山巅的悬崖滑下,再次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42OiC

  而后,他也开始微笑。42OiC

  他看见怪物四肢着地,在崩碎的大地上疯狂奔跑,它和少女穿过飓风,穿过花潮,缓慢却坚定地跨越着七公里的距离,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战场的中心奔去。42OiC

  他哈哈大笑起来,接近崩溃的身体亮起瓷器的裂痕,他毫不在意,双手拖着刀奋力朝它们即将通行的方向跑去。42OiC

  他奔跑着,用出最后的力量,挥斩出不逊色于全力的一击——血色自地上延伸,斜向六翼之盾的中央,这是一条最近最快的通天之路!42OiC

  没有任何交流,怪物在地上一跃而起,少女微笑着指向前方,它们踩着血色从陈赠愿的身旁呼啸而过,留下一阵花香。42OiC

  陈赠愿目送着它们,直到它们的身影消失在那一道微小的裂痕内。42OiC

  他扔了刀,瘫坐在地上,笑着,笑着,嚎啕大哭。42OiC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