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长青族的历法，每五十年的这个时候，母星系的恒星之光，就会经过另一颗行星“都离”的表面反射，照亮修坎长夜。接着，渡化——他们把死亡称作渡化，渡化的灵魂便会归来，重返修坎。3YpAx
“虽然节日背景提及死亡、灵魂，但在长青族的传统里，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相当于......新年。我认为米歇尔先生的选择没问题。”达伦解释，末了他还不忘献上祝福：“新年快乐，我的朋友们。”3YpAx
他的专业解释很快得到了台下的一众认可，这也得多亏他平日里钻研长青族历史，而且舰队里不少人参加过他的授课。3YpAx
“各位，再过半小时，就是长青族传统文化中的，复苏节。我相信今日新婚的吴先生与吴太太，一定对这个日子难以忘怀。”多米尼克看气氛差不多了，吆喝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3YpAx
“我们是幸运的，来到此处——长青族留下的，丰饶的星环，这才得以喘息。而且，也结识了友好的外星朋友，加迪安。”他还不忘带上加迪安。3YpAx
加迪安则适时起身致意，同时，全员不约而同地举起木杯，以示友好。3YpAx
“九个月，生存必要的所有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周围五十光年范围内，也无任何威胁。我们，将在这里，重新开始，建立归属之地，继承文明的遗志。致崇高岁月以敬意！”3YpAx
多米尼克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痛快得不像一名文职人员。3YpAx
坐在李凌旁的柏特莱姆则悄悄地说：“他这人，挺适合做宣传，不是吗？”3YpAx
李凌则是点点头，对柏特莱姆的想法赞许，同时嘴角微微上扬，今晚，他那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足够的放松。3YpAx
是的，今后，他们就得在这里生活、繁衍，延续人类文明。是的，唯有这，才对得起牺牲者们的希望。3YpAx
如此想着，他举起杯子，与同桌的郑老碰杯。郑老的脸上，挂着自始至终的微笑，从抵达星环那天起，在这些后辈面前，他就一直是这副表情，李凌无法透过那双浑浊的眼眸，猜透郑老想法。3YpAx
作出撤离决定的是郑老，想必他也只能如此，强制自己不再往后看吧。对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来说，抛弃一切，抛弃自己所忠于的一切，那种万念俱灰的死心，足以摧毁风烛残年的意志力。这也是在场的年轻人们无法理解的。3YpAx
加迪安突然指着天空一处，众人也循着方向望去：原本群星点缀的星域变得空旷无比，其上仅有一颗亮星。3YpAx
周围的幽暗，使之显得更为明亮，就像是，夜空的舞台里，其余演员尽数退场，只留下最耀眼的主角，向大地的观众诉说独白，又如歌剧的末章，唱尽婉转，唱尽曲折。3YpAx
人们都望得出神，他们都对长青族的历史有不少了解，想象着，那生存于冰火之间，那向无垠星辰出发，那激烈却静谧的史诗战争。3YpAx
有人惊呼，把所有人从神游中惊醒。当此人急切地向同伴解释时，对方已通过尽收眼底的光景明白了。3YpAx
他们诧异地发现，无数光点从长满杂草的大街小巷，缓缓升起，其色彩万千，青、绿、紫、靛蓝、夕阳橘......不仅是此地，更外围、乃至整个原野，千万亩的自然界，都在此刻活了。数之不尽的光妖精，从植物底下的土壤冒出，有的簇拥，有的零星，它们遥遥呼应，安详与宁静浸入空气，把所有的空间点缀成一片浩瀚无际的光海。3YpAx
“是萤火虫吗？”有人下意识地问。但凑近看，只有无实体的光芒，四散而来。若伸手触碰，那光妖精，却灵巧地穿过皮肤，穿过掌心，悠然上浮。3YpAx
李凌的心情也被光海的壮观与华丽影响，心底欢喜，一时忘忧。当他与加迪安目光对视时，加迪安学着摆出笑容，胸前节肢作出“请”的姿势。3YpAx
这还不是最令人陶醉的——从唯一亮星投射下来的光，竟让光妖精的行动轨迹发生变化：有的螺旋转动，有的数十颗一同跳跃，有的被风吹散，飘落、悬浮，它们组成一个个粗壮的身影，顶部分节叉开枝桠，其动作颇有智慧。3YpAx
人们手足无措地看着，一时竟有些胆怯，人们可没有任何接触的心理准备！3YpAx
但这些长青族人的光影并没理会人类，自顾自地活动。他们能够穿过人的身躯而行走，族人间互相交流，藏在体内的未知器官发出短促振动声，很缓慢，却富有规律。3YpAx
众人感受到与长青文字同样的和谐感，而这种感觉把恐惧感削减至无。就连平常严肃皱眉的警卫们，也露出惊奇一笑。3YpAx
达伦忍不住惊呼——他没想到，史册记载的传说居然是真的！3YpAx
复苏节，渡化的灵魂将回归大地，生者能够再一次见到逝去亲人的面容。3YpAx
众人跟着应和然后，宴会继续。正因为达伦起了这个头，底下的人们时不时地起身呼喊，引起众人的共鸣、干杯。3YpAx
一声声致敬的，有战争中牺牲的故友、战舰，有探索中遇难的研究者。火热欢庆的氛围也由此渐渐降温。3YpAx
当莫德站起身，呼起那句时，落寞到了极点：“敬王不归。”3YpAx
他把盏离座，在桌席间缓步行走，同时诉说着王不归平日里在科研部的功绩，尽管成绩未曾突出，但潜力无限，未来可期。3YpAx
“可惜啊，”莫德难得地暗叹，“白浪费这身才干。他本可以走得更远。”3YpAx
莫德的话语并未引起多少共鸣，甚至有人对这种唯才惋惜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又无从反驳。王不归，一向独来独往，除去待过的部门略有来往，舰队内再无深交。3YpAx
“他是个单纯的人，”一道声音从最边缘传来，那是伍昭阳，他曾是王不归的上级，“他的父亲是一名人民警察，维稳时牺牲。由此，王不归憎恨反叛分子，大学间一直参与‘反重生’活动，第二年时，太空军招募，他辍学而来。”3YpAx
伍昭阳心中五味杂陈，当时他在地球担任临时面试官，王不归便是他破格录取。他无法放任仇恨的种子在外生长，他想改变这颗种子。3YpAx
“王先生，是我在科研部见过最努力的人。”伍昭阳的话音刚落，声音又从另一侧传出，萨奇也曾带过王不归，他的舌头有些干涩：“他真的很努力。解析‘光之矛’时，他在办公室住下。第三天，第四天，第六天，每天清晨他总坐在那里。”3YpAx
曾接触过王不归的人，都跟着谈上几句，毕竟他待过的地方不少，从最开始的指挥科，再到维修科、武器科、动力科，后来加入伍昭阳的“蜂鸟计划”，最后又从动力科调至科研部。3YpAx
他们谈起从王不归处听闻的家乡轶事——到底是同僚，尽管无深交，王不归也向他人讲述趣闻。3YpAx
瓦伦汀娜则托腮神游于外，听着其他人的谚语，当她抬头时，似有一种错觉：那里挂着一轮明月。3YpAx
副官宁秋云用手肘戳了戳她的左肩。原来，同桌的女生问起罗马与佛罗伦萨的风俗人情，她们竟在不觉中怀念世界美食。3YpAx
佛罗伦萨啊，瓦伦汀娜已快忘清这座艺术之都的模样，最后看见大教堂落日是什么时候？她忘记了。印象中，只剩下，被镀成金色的轮廓，余晖从维琪奥桥的方孔洒向河水，波光粼粼，把来往熙攘的游客刻成橘黄影子。只要伸手触碰，这些光景便会消散无踪。3YpAx
瓦伦汀娜只能凭着记忆回答，往往遇到对方刨根问底的追问，组织言语开始吃力，记忆扑朔迷离，她竟对自己有些懊恼。3YpAx
直到来自丽贝卡的哀嚎到来。她一头趴在盘子上，把盛着的面食翘飞，双手环抱杯子，喊：“妈妈，我想见你。”夹杂着听不清的嘟囔，同时嚎嚎大哭，哭声如初生的娃，响彻四处，叫人心切。3YpA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