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锅的盖子与锅身的缝隙中钻出豚骨汤底的咸香味，甚至能够看到颜色——不，确实有颜色，是水汽的奶白，像汤的颜色一样。带着香气的水雾升腾到半空，打着圈儿变淡了、透明了，最终回到原本的空气中，但骨头的浓香并不会消失，而是钻进了人们的鼻腔。43GYR
没想到，在这么庶民且烟雾缭绕的地方，居然能碰到大小姐圣王光环。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同样也有位大小姐、或者说是某个王国的公主，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研究拉面，这样想来，圣王光环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43GYR
“圣王，新年好，在这里碰见你可真是稀奇。”乌玄雫与她身边的圣王光环攀谈起来，“大小姐也会来这么庶民的地方吗？”43GYR
“哼，那是当然！”圣王光环一甩头，侧边的辫子被抛至脑后，露出她高傲如天鹅的脸庞，“身为一流的赛马娘，哪怕吃也是要一流的！”43GYR
然而她这样高傲的表情、尖锐强势的声音，在嘈杂纷乱的拉面店里很快被其他动静盖了过去。声音被覆盖了之后，她的表情也免不得出现一丝尴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43GYR
“是吗，那你加油。”乌玄雫脸转向柜台，盯着那口汤锅，说起其他的事，“感觉有段时间没见了。自从上次你来过医院后，就没有再见过了吧。”43GYR
“我可是很忙的。”圣王光环哼了一声，语调又平静下来，“恭喜康复。”43GYR
“谢谢。最近怎么样？”乌玄雫询问起近况，“我今天在umastargram上看到了新闻……”43GYR
这是两人自备战日本德比后头一次交流起这个问题来。平日里，虽说能够看见圣王光环，但身边总是有些她的小跟班，很是热闹，她不太想靠近，只在茶会的时候两人才有聊天的机会，但在茶会上也不会谈及训练和比赛。43GYR
总的来说，这一年的圣王光环，其“三冠赛马娘”的征途已经结束，却没有收获哪怕一次第一。弥生赏上她第三，皋月赏是第二，日本德比则由于神鹰与特别周的同时冲线而她战术错误，十四名大败，最后菊花赏，她只拿了第五。至于年底的有马纪念，她第六。43GYR
虽然这么说着很轻松，但对于圣王光环本人来说，一整年的陪跑还是相当受打击的，尤其是家境显赫且备受期待的她。而圣王现在还能够保持老样子，乌玄雫觉得，已经很坚强了。43GYR
说起这事还真是巧，乌玄雫当时向星云天空给出了长距离大逃的策略建议，没想到，居然实现了。在菊花赏的赛场上，这颗欺诈之星又一次地欺骗了所有人，星云天空初盘加速大逃，中盘略微减速保存体力，而后面的选手们都没有反应过来，都觉得她会力竭所以没有跟上，结果到了终盘，星云天空再一次加速，出其不意地拿到了冠军。这场三千米的世纪大逃亡居然能够成功，当时乌玄雫还挺高兴的，坐在电视机前鼓掌。43GYR
现在想起来，乌玄雫只给星云天空提了建议，这似乎对其他的选手不太公平，尤其是圣王光环。对圣王，乌玄雫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怍，因为乌玄雫觉得，她帮不上圣王的忙，而圣王也不需要她帮忙。43GYR
不过这也是可以预测的事情：圣王光环她的长距离适应性其实不行，长度到了两千四百米已经算是极限了。再往上的距离，完全只是靠她心里绷着一股劲儿，奋力地跑，那自然没有什么胜算可言。43GYR
这能改变吗？其实是可以的，只要她能够将目标转向短距离和英里赛事，只要避开风头正盛的无声铃鹿，她就能拿下胜利，而不至于至今一个G1优胜都没有。但圣王是个坚定执着的人，她会这么做吗？绝对不会。43GYR1
这也是乌玄雫没有帮助圣王的原因：她已经在她不会后悔的路上坚定地行走，而且不危及生命健康。圣王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坚定而清晰的选择，乌玄雫尊重她。43GYR
其实乌玄雫有调查过圣王这么做的原因。她的母亲是传奇的赛马娘，而她似乎和她的母亲关系不是很好。有人说，她的母亲对她说过这样的话：43GYR6
正是如此，圣王光环想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也能够闪耀、证明自己有能力、证明自己也能获得三冠。43GYR
适性，是赛马娘生来就具备的特质，骨骼和肌肉到底是适合草地还是砂地，到底适合何种距离。虽说一定程度上能用训练来改变，但更多情况下，都只是无用功。圣王的适性在短距离和英里赛，若是长度超过两千四百米，她的赢面就很小了。43GYR
此外，她的对手，“黄金世代”。以特别周、星云天空为首的一批赛马娘在今年的classic级上大放异彩，她虽然也算是黄金世代的一员，但在别人看来，还是差了点。毕竟一整年的比赛都在陪跑，无论是否曾经看好她，都难免有些失望。“圣王光环是黄金世代的陪衬”，这样的观点自日本德比之前就逐渐出现，随着她德比的大败以及后续比赛的失利，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响。43GYR
但圣王光环并不在意，她依然走着自己的路，以一种极度自信的外在表现，展示着自己作为一流赛马娘的骄傲。只到今天早上，乌玄雫打开手机翻看社交软件，发现热点第一条就是“圣王光环宣布新一年转战短距离赛事”。43GYR
“多谢你的关心，最近很充实。”圣王光环似乎是早就知道乌玄雫要问这个问题，“高松宫纪念吗？哼，只不过是变成真正的一流，让‘王’这个名号更加名副其实罢了。”43GYR1
“走这条路，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乌玄雫提出了她认为最重要的问题。43GYR
“这才是我应当走的、只属于我的路，不是吗？”圣王光环反问起来，接着又解释，“因为是乌玄小姐你，我解释一次：我不在意我母亲、不在意我母亲的粉丝，而是走我应该走的路。为此，我会调用起比以前更矫健的步伐！”43GYR
随着情绪逐渐激动，她的气势越来越强，仿佛在发光，让人移不开视线，几乎店里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她。43GYR
彼时的她愤世嫉俗，一头扎在书堆里，期望自己的努力能够最终使得自己到达成功。虽然当时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算成功，到底怎么做才能成功，但她就绷着一股劲，死命地往前，仿佛只要这样下去，就一定能够成功。43GYR
但事实告诉她，天赋和选择也是很重要的，而当她体悟到这一点，她已经被都市这面玻璃高墙碰得头破血流。都市中的她，机械地过着一天又一天，虽然钱和房子都有了，却依然不觉得自己成功。43GYR
这就很像圣王光环，为了能够“超越母亲”，立下了凌云的壮志，成为三冠赛马娘、成为一流的赛马娘。虽然她已经有所成就，但距离她心目中的目标还差得太远。她被天赋与运气的大山碰得鼻青脸肿。43GYR
至此，无论是彼时的她、还是此时的圣王光环，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也都在自己的决定下，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她选择回家去陪伴父母、发展自己，而圣王光环则将目光放在了短距离赛事上。43GYR
这时候就出现了疑问：这样的转变，是否代表着向现实认输？是否在以梦想为代价，与现实、与自我和解？43GYR
待到圣王光环平静下来，待到拉面店也安静了下来，乌玄雫抬起头说。不知是对着面店里的人们，或是对着圣王光环，又或是自己。43GYR
“既然连现实都会发生转变，那么梦想，又何尝不会改变形状呢？梦想依然是那个梦想，只是更加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而进行改变罢了，我觉得这是一种成长。”43GYR4
圣王她一直都想要成为“一流的赛马娘”，甚至“超一流的赛马娘”。三冠的失利只不过是尝试，让她知道了自己天赋与局限，反倒能够更好地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梦想是“成为一流”，这从未改变过。43GYR1
实现梦想的路途是遥远的，在这场旅途中，不可避免地会走弯路，而这也将成为经验、成为提醒自己终点在哪的一环，最终推动自己前进。43GYR
而圣王光环她是幸运的，她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一开始目标，同时清楚了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适合怎样的事，还知道不应该为了迎合别人而奔跑，而是要为了自己奔跑。43GYR
乌玄雫与圣王光环的区别就在于此：圣王她能够以此为目标继续出发，而乌玄雫则是重新开始了。或者说，是“那段记忆”使她觉得自己重新开始了。至于作为从这两段记忆中生长出来、又接受了这两段记忆的“乌玄雫”，她自己，或许根本没有开始过。43GYR
最近她逐渐觉得，这具身体与寻常的赛马娘相差得太大了。或者说，这幅身体一直都是这样，与平常的赛马娘相差太大了。43GYR
三女神也是这样的说法：这个世界的马娘们，继承了来自于异界的灵魂，也就是异界的马们。然而，再怎么说，都是作为赛马培养的纯血马。而这具身体的原型，她们说了，是“一类为山地物流所培育的特种马”。管静如何能出现，这是个问题，为什么老管和杨妈会在山沟里捡到她，这是连拉普拉斯之妖都不知道的事情。43GYR
想到这里，她豁然开朗：当时在铃鹿背后“推”了一把的“无声铃鹿”，可能就是那异界作为赛马的无声铃鹿，赋予这个拥有相同名字小姑娘的“思念”。43GYR
但是，为什么无声铃鹿的“思念”会与我也有所交流，是我有什么不同之处吗？乌玄雫疑惑着，却又很快被拉普拉斯之妖提醒了：这答案似乎很简单，茶座也说过，“乌玄雫的背后没有‘人’”。也就是说，异界并不存在一匹名为“乌玄雫”的马，那么自然，也就不可能被赋予“思念”。43GYR
那么没有来自异界灵魂的继承，这具身体是怎么能够出现在群山峻岭之间的？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也是悬而未决的问题。虽然知不知道真相都不会影响她自己的奔跑，但是或许，冲野说了，“乌玄雫的奔跑差了一点‘思念’”，可能就是在这里。43GYR
她就是一具不明原因出现，被赋予了不同记忆后生长出自我的空壳。她的出现毫无理由、她也没有过去，只是顺着两段记忆撞击产生的张力而活动着，只是被外界的环境懵懂地推动着。然而到了现在，她也不能说自己毫无想法，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些什么。43GYR2
我到底想要些什么？乌玄雫又问出了她最近一直在询问自己的问题。43GYR
面条很快就吃完了，骨汤很香，而蒜和葱又很好的解了腻。所以现在除了乌玄雫满嘴蒜臭味之外，她感觉很舒坦。虽然别人闻着臭，但她吃着香！43GYR2
“你的目标是高松宫纪念吗？我的下一场G1是天皇赏春。这两场比赛靠得很近，我们互相都要加油啊。”她放下筷子，鼓励起身旁的马娘。43GYR
“那是自然。”圣王笑了笑，很有诗意地做出宣言，“我一定会拿下高松宫纪念的胜利，领先天皇赏春一步，宣告春天的到来。”43GYR
“乌玄小姐，谢谢你。”圣王光环垂下头，看不清她的脸，“还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梦想会改变形状……真的是这样啊。”43GYR
“这也是对我自己说的。”乌玄雫轻轻地说，“能帮到你就太好了。”43GYR
“所以，我赐予你向我提出愿望的权利！”她又刷地抬起头，眉毛一挑，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左手手背搭在下巴上，微微遮着嘴，发出浮夸而尖锐的笑声。似乎是为了遮挡脸上的红晕，又像是想去不动声色地擦拭眼角几近落下的泪水。43GYR1
“这我没想好。”乌玄雫低下头佯装思考，顺便让圣王光环整理心情，接着她“突然”想起非常需要圣王帮忙的事情。43GY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