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忆起所有的伤疤，分散的痛苦全部汇聚在一处，变成了完整的伤痕。3tbW0
他终于也能挤出笑容，轻声说道：“我和你们，一样了。”3tbW0
“你和我们不一样，可以让你自己活的，穆尔，你是最后的保险。”她闭上了眼睛，“你可以不做救世主，想要单纯地活下去，可以像普通人一样活很久，我说过你的状态不致死。”3tbW0
“那我宁愿与你们一起死去。”穆尔回答得毫不犹豫，“只当一个无知无觉的白纸，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毫无意义。”3tbW0
耶法睁开眼睛，露出一分酷似米歇尔的笑颜：“所以，这不就是意义么？”3tbW0
看见穆尔踩进了陷阱，她的声音变得轻快而又愉悦，只有泪痕残留着真正的思绪：“我的生是有意义的呀，如果不曾拥有意识，就无法经历这么多精彩的故事，无法投入一场名为‘活着’的伟大斗争，也无法……遇见你。”3tbW0
“你认为拯救了哀弥夜也无法拯救我，我会陪着这个世界一起死去，所以，我求你，救我。”3tbW0
穆尔摘下左手的手套，左半部分的身体尚且还是血肉之躯，他瞄准了手腕上的一道伤疤，用匕首碎片划开。3tbW0
混沌的血滴落在耶法的口中，他再次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正在飞速流失，可这次，是他主动的。3tbW0
细胞加速分裂再生，断裂的骨骼自行弥合，一切错位的内脏都生长回了原位，缺失的部分也一一补全，在短暂快速到荒唐的时间内，耶法肉体的伤势就已然痊愈，唯有伤疤依旧。3tbW0
可这完全没有解决问题，充其量只能算修补了工具，而这个工具，注定被销毁。3tbW0
米歇尔和艾莉丝的真相尚未弄清，苦海之上那个面若死灰的米歇尔仍未找到，拯救哀弥夜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现在就想着该怎么拯救耶法，未免有些狂妄自大，可一切看似遥远的，早已迫在眉睫。3tbW0
穆尔低头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半个脖颈都已经变成了虚无。3tbW0
“艾莉丝，今晚真的很感谢你。”他尽力不去看她的眼睛，轻声说道，“我可以请求你帮我照看……我的姐姐吗？”3tbW0
艾莉丝平静地看着他：“不需要请求，只要你有需要，我就会帮你，就像你对我一样。”3tbW0
慕然，她洒然一笑：“穆尔，摆出那么严肃的气氛干嘛？如果有要紧的事，就赶快去做吧！”3tbW0
穆尔脚步一顿，在下一刻离开，艾莉丝轻轻抱了抱自己。3tbW0
她维持着笑意，走到自己的床边，好不容易爬上床的另一边，就几乎瘫软在耶法身前。3tbW0
“这些年很不好过吧？”难掩疲倦的声音响起，“这些年来，辛苦你了。”3tbW0
“长大以后也会吗？”艾莉丝问道，“长大以后，像你一样强大后，也会这么痛苦吗？”3tbW0
脚步平稳地走到平时离开的拐角处，才腿脚一软，撑着墙，大幅度地喘着粗气。3tbW0
穆尔的双手死死扣紧了墙壁，在水泥上印出十个清晰的指纹，以此，才能忍住不去掐住自己的脖子，寻求解脱。3tbW0
米歇尔……苦海上的米歇尔……那代表了第三层认知障，他甚至不敢思考这件事，又无法抑制思考。3tbW0
经由耶法的帮助，现在的穆尔打破了第二层认知障，这跟最早隔空降临的芒斯忒斯提与伊丽安娜一样，他唯一的优势是明白了耶法是故事的局外人，却还没能完全理解，这个游戏与故事……是属于穆尔和米歇尔的。3tbW0
他把米歇尔的分量看得很重，可一直受限于认知与眼界，无法重到了超过整个世界的地步，也无以理解这个世界竟是一个人的梦。3tbW0
他暂时还不知道，即使抹平的梦里的伤痕，拯救了梦里的人，于现实……也是无济于事。3tbW0
可认知障这种东西，归根结底是源自自我的欺瞒，一切线索早已在穆尔的心中，只要他愿意不再欺骗自己，愿意去想，愿意去面对绝望的真相……就可以将其轻而易举地打破。3tbW0
比如，他现在想到，艾莉丝长得跟米歇尔很像，而这两个人本身的特质也有相似之处，米歇尔的伤疤，某种意义上是艾莉丝伤疤的延伸。3tbW0
压下恐惧，忍受寂寞，自卑变得严重，在长久的失败里失去了最初的愿望，只剩虚无。3tbW0
耳中被灌入了超大分贝的悠长龙吟，穆尔睁大眼睛，只看到一个无比庞大的漆黑竖瞳从虚空中显化，狠狠瞪了他一眼。3tbW0
听到了如此冰冷的语气，穆尔却感觉到一丝亲切，他又想起了那时如临深渊的恐惧，以及切实存在的安宁。3tbW0
——独自奋斗到了最后的时刻，再一次有人站在他的背后，即使它们不是人。3tbW0
有太多太多的话，太多太多的惊惧，茫然，负面，他无法与故事里的任何人倾诉，只能独自咽下。3tbW0
故事外的人，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存在，都是宽慰。3tbW0
他回头，看见了月色中的少女，坐着轮椅，一个巨龙的虚影盘踞在她身后，龙首垂落，搁在她的肩上，无比乖巧。3tbW0
穆尔咧嘴笑了：“两位，好久不见。耶法说的帮手就是你们吧。”3tbW0
“只是……”他又有些犹豫，“再说下去的话，会被察觉吗？”3tbW0
他指了指天空，如果在那之上真有什么的话。他不确定。3tbW0
伊丽安娜却平静回答：“她早就发现了，只是……即使梦再美好，美好到不愿意醒来，也一定想要得到真实的拯救不是么？”3tbW0
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像是和世界对话：“放心，为了让你的梦做得更久一些，多余的话，我不会说，只是聊聊。”3tbW0
而后，乖巧盘踞在轮椅上的巨龙虚影双瞳微闪，周围一切杂声都被屏蔽，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这是它们与穆尔的单独谈话。3tbW0
“啧，真好用，你这还有啥是做不到的？”对着肩膀上的龙首不吝赞叹后，她“看”向穆尔，点了点头，“是我们。好久不见。”3tbW0
肩膀上的龙首也传出失真般的声响，像是信号不良：“哈……好久不……见……”3tbW0
伊丽安娜解释道：“他那边事情还没结束，暂时来不了，至于那些断断续续，是被他屏蔽了。”3tbW0
她的双眸微微眯起：“我想你不也愿意听到那些声音，会聋掉的。”3tbW0
穆尔嘴角微抽，觉得这俩人的画风还是那般诡异，也让他倍感亲切，再次加强了身为“穆尔”的实感。3tbW0
伊丽安娜轻声道：“只有扫掉了脏东西，才能看到屋子里原本的东西，不是吗？”3tbW0
顿了顿，她又说：“此次前来，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们，所有你知道的事情，所有。”3tbW0
伊丽安娜摇头：“旁观者清，可当局者终究是当局者，我们的认知仅限于猜测，在细致的方面，却无法和你相比。对了——你记起之前所有的事情了吧？”3tbW0
与耶法猜测的不同，穆尔其实记得耶法心心念念的“支线”，记得艾莉丝的“支线”，记得那一个个仅存于梦中的虚假结局，也记得……他是如何走到那条结局的。3tbW0
穆尔自嘲地笑了笑：“我记得完善法阵的办法，知道怎么前往彼岸，知道怎么解决困扰了米歇尔多年的难题，可即使解决了这个问题，还是无济于事，只会进入下一次轮回——说了这么久空话，我该怎么拯救所有人？”3tbW0
即使有再大的决心，可面临现实的困境，还是会陷入绝望，现在的坚定只是是明知绝望还要努力前行罢了。3tbW0
月光下的少女说道：“告诉我们你遇见、你知道的每一件事情，你只要继续按照你的节奏走，然后，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得到美好的结局。”3tbW0
“为什么？！”穆尔失声问道，他觉得有些酸楚，是不同于以往的难过，还有感动，“为什么愿意为我做这些？”3tbW0
“也没别的原因。”少女微笑，“谁不希望故事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呢？”3tbW0
头上顶着一顶不合比例的大帽子，灰眸的法师抱着腿，坐在地上的法阵前。3tbW0
听到了远方的呼唤，她嗖地一声蹿起，天球仪都懒得提，直接跳出了高塔的窗户，一跃而下。3tbW0
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穆尔的面前，将他一把抓起，带回了高塔。3tbW0
米歇尔先是睁大眼睛瞪着他，穆尔看着她灰色的眼眸，最初的以及之前所见的枯槁之色再次浮现在脑中。3tbW0
可“现实”与记忆不同，法师的双眸饱含了人的情绪，愤怒，担忧，委屈，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丝晶莹。3tbW0
她恶狠狠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有多……”3tbW0
这不是穆尔第一次拥抱她，在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半个月前重启法阵的那次，为了安慰她，都有过。3tbW0
可那仅止步于安慰，他们的距离感一向控制得很好，绝不逾矩。米歇尔承认今晚自己是有些没控制住，可她没想到穆尔，这么……3tbW0
他的嗓音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从耳边传来，近得好像直接在脑中响起，说出的，却不是米歇尔希望听到的话。3tbW0
良久，她闷闷地说道：“是耶法那家伙吧。只有那家伙才会，不想让我知道。”3tbW0
穆尔没有回话，上万段与她共处的记忆叠加在一起，长达数个千年，在这一刻，他已经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3tbW0
如果忘了，就当那是一场梦，现在是真切的现实，那该多好。3tbW0
穆尔轻轻松开了手，怀中的法师一怔，抿着唇，把他也推开了。3tbW0
她轻声说着，退开两步，露出了身后氤氲白茫的法阵，尽力用平淡的语气告知他：“这些日子我把法阵修好了，随时可以再次尝试。”3tbW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