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衣服都很简单——寻常家庭的衣服通常都很简单。40KuO
通过我们各自的手机，现在的时间点已经确认了——2014年7月13日。40KuO10
时间是是盛夏，我和莫德雷德都穿着简单的纯白色短袖，和简单的牛仔中裤。40KuO
如果是华夏那边，这一身加起来也不会超过20块钱，都是地摊货。大小也都略微有些不合身，不过问题不是很大，至少穿着还算舒服。40KuO2
莫德雷德对现代的城市没有兴趣，全程心不在焉，想着自己的事情。40KuO
即使到了肯德基中，空气充斥着炸鸡的香气，她也依然心不在焉，毫无食欲。40KuO
全程垮着一张脸，很不高兴，很不开心，而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开始了进食。40KuO1
这家肯德基不合我的胃口——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迎合本地人的缘故，即使是炸鸡薯条这种垃圾食品，口味也相当的淡，就好像没加盐一样。如果不是鸡肉的口感还算可以，我都有些后悔来这里了——其实现在也后悔，找个中华餐馆之类的地方，点个羊肉刀削面会更好一些。40KuO4
在布立吞人的传统中，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40KuO
作为一种死语言，拉丁语在欧洲就已经只有极少数人能说了，更遑论日本。40KuO6
“……也就是说，父亲和我的关系，在这里是双胞胎姐妹？因为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世，我们才不得不回到日本，在这里上学？又因为英国和日本的开学日期不太一样，所以我们得以转校生的身份加入进来？”40KuO
“差不多是这样的。”我说道。“莫德雷德对这个时代很不适应吗？”40KuO
无论是哪个年代、哪个民族，父母都有专门的称呼。一旦习惯了称呼，人就非常难以适应——就像突然改了名一样，要过差不多一年才能把新名字变成习惯。40KuO
“说英文的时候就称呼我的名字。说日文的时候名字和姐姐都可以。”40KuO
“……还是有些别扭。明明是父子，却要喊姐妹什么的……”40KuO
“说是姐妹其实也没有问题。我的原型是伏提庚，你的原型是我。作为以非自然方式诞生的生命，我们本来也没什么生命意义上的父母。说是父子，只是因为阿尔比昂的王权。现在我不是王，你不是王的继承者，称呼怎么变化都没所谓的。”40KuO1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我想她也明白。但是改变和适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40KuO
比方说，我其实就没办法想象自己去一所高中上学，会是怎么个情况。40KuO
心理年龄暂且不提，在卡姆兰战役爆发的时候，我确确实实已经三十岁了。40KuO
怎么说呢……就感觉太装嫩了，以至于羞耻心都有些作祟了。40KuO
——那个蓝色的家伙是怎么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当成普通的少女的？40KuO28
结果，我和莫德雷德后来就没说什么话。直到我和她都吃完了这些廉价快餐，我才和她说些寻常的话：“怎么样？这家店的食物感觉还可以吧？”40KuO
毕竟她和我不一样，她算是养尊处优惯了，自小饮食就是最高标准，没吃过什么苦。只要心情不好，无论是再好吃的东西，她都不觉得有多好吃——况且，这家肯德基确实不够好吃。40KuO2
“说出来吧。这里又不是五世纪的不列颠，说出来也没什么。”我轻声地说道。“还是说，已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莫德雷德还是想对我藏着掖着？”40KuO
莫德雷德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又握紧拳头，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40KuO
“父……姐姐，亚瑟王的人生，对你意味着什么？我、母亲、梅林、还有骑士们，对你而言又意味着什么？”莫德雷德顿了一下，肉眼可见的犹豫和纠结。“……是不是说，您一直觉得我们都是负担？亚瑟王的人生是不是只有痛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您要成为王？为什么要带着大家征服那么多的国家，建立如此繁荣的国家？”40KuO4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40KuO2
演员的个人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好剧本，成为大家所认可的亚瑟王。40KuO
“……大概是习惯了吧。”40KuO17
莫德雷德愣住了，她思考我这句话的含义，但她不可能想明白，因为没有句子的前半。40KuO
好在，现在和圣杯战争时期不一样了。我确实扮演了亚瑟王，而亚瑟王的故事也彻底结束了。我不用再用谎话来欺骗别人，而是能根据已有的戏幕来总结出动机和原因了。40KuO
“莫德雷德没有经历那个年代，不知道当时不列颠的情况。”我轻轻地说道。“有很多人都觉得，我一定从很小开始就在梦里接受了梅林的教育，因此我才能拥有那么多常人不可能掌握的知识——但不是这样的。在我去那个小镇，把那把选定之剑拔出来之前，我和梅林都没有任何交流。我不知道她是找不到我，还是单纯在害怕一个伏提庚的复制品……总之，在八岁的时候失去了父母之后，到十六岁拔剑这段时间，我一直是独自生活的。”40KuO2
莫德雷德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在闪动，似乎有积攒着泪水。40KuO
“其实我是大概知道自己的命运的……我很不想成为王。王的工作很艰辛，承担的责任又很大。不仅要不停地获得胜利，还要让治下的人民过得好一些。但是嘛，现实这东西是很残酷的，无论再怎么不想，只要有东西推动，终究还是要走上该走的道路的——莫德雷德可以猜一猜，我为了什么才成为阿尔比昂的王？”40KuO1
看她这么难受的样子，我只好呼出一口气，讲出了我最开始的想法。40KuO
“——因为不想挨饿了。我当时觉得，只要我拔起剑，成了王，总不至于将来会饿死吧？那可是王啊，整个国家都是王的私产，所有的土地都属于王。然后，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大家都在挨饿，即使去除被抛荒的部分，土地产出一年比一年少，完全看不到摆脱饥饿的希望。肥料没有用，培育种子没用，剩下的诸如轮作、防治病害、开发水力也都全部没用。这片土地被诅咒了，这片土地的人们也被诅咒了——于是，从那时开始，我就开始构思如何征服高卢。之后的道路，那都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40KuO7
莫德雷德睁大了眼睛，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眼前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无比错愕。40KuO
还有很多东西我都没和她说，说出来都没有意义。比如长期淋雨挨冻得的风湿病和鼻炎，比如从未对外展示过的伤疤，比如为什么身高这么矮、体重这么轻——等等等等，恐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就算说出来了，莫德雷德没有亲身体会过，自然是没办法懂得的。40KuO14
“……而且，就算我真的不想成为王，事情也没有什么差别。不列颠在伏提庚的统治下，人口数量下降了40%。岛屿上尽是混乱、杀戮、饥饿与苦难。我拔起了剑，又不太想让大家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就只好去做一个坏人，不停地扩张、不停地征服。我获得了北欧的勇士，获得了冰岛的神秘，获得了高卢的粮食，获得了低地的工匠，最后获得了意大利的财富——尽管只是注定如烟花一般短暂的绚烂，但总归好过在饥饿、痛苦和屈辱中死去。”40KuO28
我自己都没想到，关于这个话题，我竟然能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40KuO
而且这些话实在是有些厚颜无耻了，搞得我有多么的贤明一般。40KuO
布立吞人很少，经过伏提庚的混乱，人口就更少了。这导致我必须采取非常极端的手段，才能实现我预想中的征服——比罗马人要残酷得多，几乎和蒙古人同样残酷。无论以什么标准来说，都是绝对的掠夺、杀戮与奴役。所建立的统治也一点都不牢固，只是在被征服者在我散布的恐怖下失去了反抗的勇气，才让王国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凑合。40KuO6
这些我没有对莫德雷德说。她的政治素养不低，应该能分辨出来这些内容。40KuO
但是，莫德雷德没有说话，她一直在思考，一直在沉默。40KuO
那张与我极其相似的脸庞上只有茫然，金色的竖瞳仍然在不停地颤动，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哭出来，好像我做了让她特别委屈的事情一样，一点都不像个王国的继承人，反倒像是个被人欺负了、却又在父母面前强撑着的小姑娘。40KuO
“……所以，莫德雷德，即使你正常接手了这个国家，它很快就会崩溃。就算你不停地镇压叛乱，把所有敌人都打败了，在你之后它也撑不过三十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由我继续下去，你只需要做我的骑士、听从我的命令就够了。那个让你继承王位的承诺……抱歉了，最后也没办法实现。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当国家崩溃的时候，你会被逼成什么样子……”40KuO
“为什么要道歉？”突然间，莫德雷德的眼神无比坚定，仿佛积蓄的泪水全部被冻结了一般。“该道歉的明明是我才对！明明是我们每个人才对！明明……！！”40KuO
“莫德雷德，小声点，这里是公共场所。”40KuO1
日本这个国家的特别之处在于，只要没人喝酒，吃饭的地方就总是非常安静。40KuO
她这么一惊一乍的，不止是店里的工作人员、连在这里吃东西的顾客都朝这里看了过来。40KuO
还好我足够机智，在一开始就用拉丁语来交谈。而这里显然没有能听懂拉丁语的人。40KuO
莫德雷德握紧了拳头，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但足以能让其他人的视线转移。尽管已经是现代，但我和她都还保有龙的核心。40KuO
卡姆兰战役对她的伤害实在是太大了。而我和她的体感时间也才过了两天。40KuO
换做是我，也无法就这么算了，也想把心中的问题问清楚，也想把心中的话说清楚。40KuO
可现在的状态，在她恢复平静和理智之前，那些话是说不清楚的。40KuO
“……莫德雷德，现在的英国还有女王，那个国家属于她和她的人民。我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说明是新的人生……不要考虑那么多，就让那些事情都过去吧。”40KuO18
莫德雷德是一个优秀的孩子，但她刚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悲痛。40KuO
亲手杀害了父亲，亲手毁灭了父亲的王国，在愧疚与愤怒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一定是非常痛苦、非常折磨、几乎让人发疯的情感吧？40KuO
道歉的话马上就要说出口，但我及时停下了——莫德雷德不想听到我的道歉。40KuO
“该去别的地方了，莫德雷德……下个地方，就去图书馆吧。”40KuO
我从挎包里拿出这座“三咲町”的地图，规划去图书馆的路线。40KuO1
不过，去图书馆要看什么书呢？40KuO6
我只能在心中祈祷了……40KuO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