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昭阳艰难地爬上小坡，叉了会腰，看着比自己身手更矫健的考察队员紧随己后。42fjp
进入城市后，里面的空地尽皆布满苔藓，绿油油一片，而带着文明痕迹的人造物则在苔藓周围林立，巨大的杉木群则在外围形成数道屏障，层层叠叠——这里，颇像一座隐没在亚马逊丛林的都市。42fjp
“问得好。”达伦·帕夫洛斯应道。这位在学员时期同是“碎刃狼群”的队友，如今已从太空军转籍离开，现于联合历史馆受任执行员，负责收集星际古文明信息。42fjp
“准确来说，不是我们跟着莫博士，”达伦继续说道，“而是莫博士自己找上门。一个半月前，莫博士查到我们这支来共星星域进行考察的考察队，便提交申请加入。”42fjp
伍昭阳本以为，以莫德的性格，一股劲地宅在月科研工作都觉争分夺秒，不可能浪费时间外出，去到如此偏远的地方，还要跟着考察队步入各种恶劣环境。42fjp
“实际上，莫博士一路上确实都在抱怨。”达伦看出了伍昭阳的心思，补充道，但下一句却又猛地转折：“他抱怨路上耗费的时间太多了，还说‘为什么就不能直接从茵菲尼特传送到目的地？’”42fjp
这可真是莫博士的性格。邻近的几个陆战队员听后，苦笑摇头——莫博士是多难伺候的主儿，他们可是领略过的。每次总司令给他们下达任务时，所有人都得竖起耳朵，因为他们已经到了谈“莫”色变的境地，而若任务并非与莫博士有瓜葛时，众人便不觉松一口气。42fjp
不过，客观地，达伦对莫德的评价倒是很高，他把莫德称为科研界的“总司令”。42fjp
总司令与莫博士，两人都是分别在自己的领域，实现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42fjp
伍昭阳正待接话，踏前的左腿却不觉踩空——苔藓组成的地毯令步履不禁打滑，他忽地往前扑倒，但在摔个狗吃屎的前一刻，双手却已撑住，双腿也迅速卷起，移动重心地稳住身形。42fjp
“小心点，这一带的地都很滑，古青苔可比地球上的任何苔藓都滑多了。”达伦一边叮嘱，一边拽着伍昭阳的胳膊，将其扶起。42fjp
伍昭阳有些尴尬地站定，然后拍着双手，想要将手心沾到的植物碎屑清掉，却惊奇地发现，手掌竟干净无比，丝毫没有沾染任何脏东西。42fjp
他又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头盔，而后带着点不知所措，四处张望。42fjp
根据资料显示，这颗星球上的遗迹城市，少说也得有上十万年的废弃历史，地上长满植被、外围被古树掩盖，这些都可理解，毕竟岁月就是生命的见证人，重新回归原始的生命自然，是很合理的变化。而，眼前这些高耸的风帆状高楼，却宛如从异次元转移过来、凭空塞入的。42fjp
它们的外墙壁，无一不显得光滑整洁，如同崭新装修的新落成建筑。它们那刷白夹着灰横纹的文明感，与周遭的原始显得格格不入。42fjp
伍昭阳注意到，这里的植物都是自地面生长起来，没有任何是依附于风帆建筑，最多也就有部分藤蔓类，缠着建筑底部而上，但并不高，约莫七八米，便不再向上了。42fjp
他无法想象，到底是何种高端的材质，才能数万年如一日地，保持不变质。42fjp
如果说当初星环上是因为空气与系统自动调节的缘故，对星环结构带有保护，那这颗海洋星球，可是湿气极重，无论是植物还是微生物，旷日持久下也会把所有人造痕迹分解殆尽吧。42fjp
“这些建筑的材质不可思议，无论是在星环，还是已知的各种族内，都是闻所未闻的伟大。”达伦驻足，一同眺望。42fjp
“不过，我们先前对它们的建筑风格有过初步研究，与荷斯人的建筑十分相似，荷斯人也是一个劲地往高处堆，”达伦接着说，“两者都以高度为美。我们在这附近的星域，已经发现过至少四处这样风格的建筑了，比如落河一的金融堆，比如车卫六的立体农场……”42fjp
伍昭阳隔着防护服，触碰这些伟大建筑，它通体顺滑，抵着的双手移动时，丝毫感受不到任何阻力。他又轻轻敲了几下，仅有外表传来细微声响，未得内部传出回响，看样子厚度也是挺足的。42fjp
一行人沿着道路继续前进，但随着深入，古青苔毯变得稀疏，转而满地泥泞，而其他植物，也仿佛退避三舍地躲着这片泥地，泥地外围的部分古青苔甚至沦为腐朽。42fjp
“注意前面这片泥地，土壤含有轻量辐射。”达伦指挥着最前面的陆战队员，从旁绕着走。42fjp
而在泥地中央，却有半艘小飞艇的残骸，其躯壳呈椭圆状，变形的金属件嵌在地里，仅露出小截毛刺；而更有一部分，是融成液态后再度凝结，铺在泥地里，描着凹壑轮廓。42fjp
小飞艇剩下的勺状躯壳壁上，反倒是长满了一些暗红藻类，沿着舱室内各式各样的长杆，在偌大的黝黑中，显得欣欣向荣。42fjp
达伦则点头回应他：“是的，我们猜想它可能是在遭受某种灾难时坠机于此，其携带的放射性燃料污染了小片土壤。”42fjp
达伦朝城市深处指了指，“这只是城市的最边缘，里面还有更多。”42fjp
一旁的山田有些木讷，他看着里面千奇百怪的操纵杆，那活像个向内长刺的海胆，他弱弱地问：“看起来……这些交通工具都很……古老……”42fjp
另一名考察队员认可了他的说法，“是的，包括这些小飞艇，我们对周遭的设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解析，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的计算机技术很落后，自动化程度也很低。比如小飞艇，仍保留着非常原始的操纵方式，就相当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汽车。”42fjp
落后的控制系统，先进的建筑材料，两种驳斥的产物，让人不禁遐想，这里的原居民，究竟是如何把科技树点歪。42fjp
伍昭阳凑到泥地边缘，他蹲下，端详着泥地。准确地说，应该是端详着里面的脚印。42fjp
那是一种十字星芒状的印子，不难看出其主人的脚掌由四趾组成，前后趾各约有十厘米长，左右趾则偏短仅三四厘米，脚印两相交替，在泥地边缘形成弧形的轨迹，直至延伸到路面消失。毫无疑问，这里除了考察队以外，还有能动的生物。42fjp
伍昭阳立刻收起放松的心思，警惕四周，同时手还不忘摸向腰间的手枪。42fjp
但达伦却让他不必杞人忧天：“这是这里居住的一种直立行走的动物，我们见过几次了，没啥敌意，也不会主动攻击人。而且，它们躯体很小，仅半人高，十三四岁的小孩就能轻松制服。”42fjp
虽说如此，伍昭阳仍未解除警戒，在后续的路程中，他让自己的陆战队员们，在队伍的外围布下警戒线，收起了先前春游般的心态。42fjp
不攻击不代表没有威胁，更何况他们对这些外星生物未有充分了解，小心点总不会吃亏。42fjp
好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们并未遭遇任何外星生物，除了坑坑洼洼以及稀疏的古青苔外，一路安全。42fjp
眼前，一座开敞的建筑映入视野。它的底盘呈方形，约有三层高，再往上便是特征鲜明的风帆状狭楼，沿着方形底盘的对角线，向上凸起、眼神，直至四五百米的高空。从近处望去，这座建筑像极了露出海面的鲨鱼鳍。42fjp
“终于到了。”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面的莫德，抬手擦汗，嘴里嘟囔道。42fjp
上一次，他们最远到了这里，然后就被荷斯人挟持重新带回沙滩。现在，他们将以这座建筑为据点，继续探索。42fjp
以伍昭阳为首的陆战队员不禁为眼前的光景所镇住：那是成千上万挤压在道路上的小飞艇，他们或是破烂不堪，或是缺胳膊少腿，一切，就是被肆虐的机械坟场。42fjp
小梁咽了口水，眼前的惨烈令他想到，电影里末日时的拥挤城市道路，通往城外的主路堵得水泄不通，连人行道上都挤满了车。他不知道原居民的科技，也不知道这些飞艇为何仅拘泥于地面道路——那天上不也很宽敞嘛？但拥挤的压抑感却直令他心头一紧。42fjp
考察队员则不知道他们的这番顾忌，而是熟络地穿走上一条早被清出的狭窄小路，穿过茫茫飞艇海，径直进入建筑。42fjp
建筑基础层是一个八百多平方米的方形大厅，其内部空旷无比，却在密闭的四壁下显得昏暗，令人伸手不见五指。42fjp
三名考察队员掏出便携荧光灯，分别置在大厅各处，形成一个六边形的光圈带。42fjp
当伍昭阳步入大厅时，接着朦胧的黄光，依稀可见大厅中央全貌。大厅中央是一个半包围的环形台，里面放置着奇异的瓶瓶罐罐，以及折叠收拢的设备。42fjp
伍昭阳让陆诚带上六队在门口警戒，而自己却开着头顶的探照灯，走入中央环形台。42fjp
他拾起圆筒状的瓶子，将其上的盖子揭开。里面装着数十颗球状颗粒，像是药丸。他依次再打开两三瓶，里面都是同等大小的药丸，只是每瓶的颜色不同。42fjp
另一边，莫德毫不客气地使唤两位年轻陆战队员，他接过电机后，用剪刀剪掉了插线头，从中剥出一根根电线。42fjp
“接电啊。”莫德一边应着，一边把便携发电机的输出端接到环形台上。42fjp
没一会的功夫，环形台面上便亮起一圈湛蓝微光，在转了三四圈后，台上半挂着的折叠设备却自动展开了，形成一面弧形显示器。42fjp
可好景不长，画面竟变成雪花状，随后闪烁几下，又暗了下去。42fjp
莫德电源线断开，又把电机改到更高的输出电压，这才让显示器们重新亮起，只是亮度有些暗，需要眯着眼才能看清。42fjp
四下没有键盘按键之类的，莫德只好试着用手触碰画面，而这竟真是触屏的。42fjp
很快，达伦与伍昭阳也靠了过来，他们围观莫德在其上一顿胡乱操作。42fjp
画面出现超过二十个的复杂图案，每个独立，成两纵列排开。但莫德并不懂原居民的语言——或者说现场没一个人懂，他只得从第一图案开始，逐个点击。42fjp
而点到第四个图案时，显示器的整副画面都变成只有灰与黑形成的模糊景观，再无任何操作提示。42fjp
达伦则有些看不下去，他伸手，以双指在显示器上先画了弧，然后往下直划——画面竟开始动起来了，在连续的缩小以后，却呈现出周遭星域的星图。42fjp
“风帆，”达伦回答，“我只是随便一试。他们的建筑全是风帆形状，我曾想过，这会不会是什么重要且特别的标志性的图案。”42fjp
这是一个视频，最开始播放的是一片星图，星图囊括了附近的大部分星域，包括荷斯商合国的全域，还有共星星域的三分之二，看样子，在很久以前，这里曾经生活着一个繁荣的古文明，其疆域包括了附近六十光年以内的恒星系。42fjp
随后，疆域中靠近英仙座旋臂的边境恒星系，开始以极快的速度，逐个变得黯淡，这份黯淡如同扩散的病毒，淹没了文明疆域，最后只剩下车卫二附近的十七个恒星系。42fjp
尽管伍昭阳不通外星言语，但这份变化的星图，无疑他是看懂的，因为——这分明就是，该文明的疆域遭到沦陷的动态图。42fjp
三人迅速搜索设备里的其他资料，很快，他们找到了不少以外星语言编写的新闻报导。42fjp
“瓦尔基里，在吗，帮我们翻译一下。”莫德朝通讯里无人的另一端说道。42fjp
“收到，余需要采集足够的语言样本……”紧接着，三人可以看到，显示屏里的新闻正被飞速翻阅。42fjp
他们头盔自带的摄像头是以60帧每秒的速度捕捉画面，而显示器中的每篇报道都只停留一帧的时间，在短短的三十秒内，瓦尔基里就已采集到1800个语言样本。42fjp
噬月历三五三，据航海旅者通报，英仙座旋臂末端出现未知文明，推测来自系外。42fjp
噬月历三六零，据航海旅者通报，接触失败，未知文明悍然发动进攻。42fjp
噬月历三六幺，收到伟大的长老文明发出星际公告，其编内的苍穹、灰英、噬月等二十个主力舰队已赶赴前线战场，对抗未知文明的入侵。42fjp
噬月历三六五，前线战况焦灼，本台旅者在向长老文明提出对战况的担忧时，长老文明发表回应，长老文明势必履行维护星系和平的职责，保护盟友及麾下附属国安危。伟大的长老文明万岁！42fjp
噬月历三七三，恐慌！长老文明的二十支主力舰队尽数就义，长老文明远境三域全面沦陷！42fjp
噬月历三七四，长老文明收拢正在半人马旋臂的十五支舰队，与中央星区已集结的剩余二十五支舰队，组成两路攻势，反击沦陷区！42fjp
噬月历三八九，长老文明宣布举国进入战时经济，同时，已与沃陶姆、伊瑞森等盟友针对抵抗未知威胁，展开进一步商榷。42fjp2
噬月历三九四，星河命运共同体诞生了，这是伟大的一天！42fjp
噬月历三九八，长老文明宣称，星河所有文明都有义务加入到这场抵抗战争中。42fjp
噬月历三九九，请看，这里是百年一次的建国庆典，而就在今天，八十万珈斯青年，组成志愿军，他们将在建国广场检阅后奔赴战场，与我们伟大的长老文明一起，共赴患难！42fjp
噬月历四幺幺，急报！长老文明中央星区沦陷！数百万星河联军撤离修坎、奈明等恒星系！42fjp
噬月历四幺二，未知文明利用天然虫洞转战，侵入沃陶姆、伊瑞森境内……42fjp
噬月历四幺四，珈斯边境出现敌人，帝国议会紧急召开动员大会！42fjp
噬月历四幺五，这是笔者最后的通报。此期报刊发出后，笔者将加入帝国防卫军，与剩余的二十万士兵一同捍卫帝国疆域。国难当头，君当向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伟大的长青精神万岁！42fjp
最后的“宁为玉碎”，是瓦尔基里基于地球语稍加修饰的意译，却恰当地形容到落笔旅者当时的慷慨就义，42fjp
看完这些报道，伍昭阳与达伦倒吸一气，到底是何等存在的威胁，竟能如同无底洞般吃掉五六十支舰队？当然，五六十支舰队还是其中提及的长老文明，还没加上其余各文明的兵力。42fjp
就在三人被遗留新闻震慑时，另一边，山田正端详着电机。42fjp
山田发现，尽管连上七个显示器，电机所能负载的功率还留有余裕。而四周太暗了，他靠着墙摸索，找到大厅内的照明系统，随后将其接到电机。42fjp
下一刻，大厅都亮了起来。除去大部分损毁，完好的十余盏挂灯也足够令空间敞亮。42fjp
山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而后循着电线，往墙上望去。42fjp
现在，当伍昭阳与达伦闻声看来时，又不觉再倒吸一气。42fjp
刻在墙上的，是数之不尽的斑驳划痕，如同涂鸦般充斥着大厅四壁，以及地板、顶上，横着的、竖着的、扣入的、砸损的，配上缺口变质的金属，不免让人错愕。42fjp
而这些划痕，或者说是爪痕，伍昭阳却是熟悉的——那是在三年前，他曾在星环上见过无数次的爪痕。42fjp
方才新闻中提到的长老文明，就是三年前太空军逃难时偶然遇到的星环遗迹，星环遗迹的主人，就是长青族。长老文明，就是长青文明。42fjp
那么，这些爪痕的施暴者，也毋庸置疑了，索林虫群，一个从银河系外来的灭绝者。42fjp
他听到仍伏在显示器前观摩的莫德，从他口中低吟出文章中的一词。42fjp
在这篇研究文章中，珈斯人给这个入侵的未知文明，起了个给人别样感觉的名字——42fjp
伍昭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起初，他们去到星环的时候，即便通过考察知道了长青族遭受了怎样的待遇，但他只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42fjp
他们只是运气好点才碰到星环，现在回来后，连星环在哪都不知道，那自然觉得星环遥远，而既然星环遥远，那么，不用说星环上曾发生的事了，更何况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呢。那时，人类可能连个雏形都还没有。42fjp
但在这里不同，这里离太阳系很近，最多也就五十光年的距离，他连回去太阳系的星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先从琅曼二、七，再到北河七、五，拐过通天门后，再从共星旁过，然后直路向下……42fjp
所有的这些清晰信息，都令伍昭阳不寒而栗。既然索林虫群曾来过这里，那么是否也到过太阳系，到过地球？42fjp
以地球历计算，那是三亿七千万年前发生的事，还好那时候还没有人类。42fjp
可如果再来一次呢？如果把远古的长青文明比作合格的成年人，那人类就是刚开始发育的受精卵。42fj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