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青离山的高坛时，已经是他从青离派离开的第十二个年头，那时他还只有十六岁，年少，但不算轻狂。3tuQR
葛为衣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者回来时已是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被许多的人簇拥着，穿着繁复华丽的衣物，作为贵客回到故地。3tuQR
他的身后不断的有人倒下，在左侧的便向左，在右侧的便向右，像是正在绽放的某种诡异花朵。3tuQR
他的身前无数的敌人涌来，刀与剑的光影反射着上方明亮的天日，犹如银白色的无止浪潮。3tuQR
敌人，要这么称呼他们吗？葛为衣心想着，这些倒在自己剑下的人，有自己素未谋面的师弟，曾经同堂的学友，照顾过自己的师兄，德高望重的门派前辈，将敌人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似乎不大合适。3tuQR
不对，就是敌人吧，就应该称呼他们是“让人厌烦的阻碍者”。3tuQR
葛为衣的剑轻抵住一名前辈的喉头，一旋一剜，便挑出一小块血肉，没有多余的动作。3tuQR
他的剑法，如果能称之为剑法的话，就只是把杀人的技术锤炼到了极致，没有任何的道义存在。3tuQR
他的衣裳在上山之前曾是素色的，现在则是血污的法衣，明暗疏离，深浅相别。3tuQR
风卷起青离山的满天红叶，令其飘飞在青离城疏凉的街市上，其中一片缓缓的落下，停在少年的肩旁。3tuQR
街边摇着波浪鼓的货郎大声叫卖着，推着自己的货车走过，引得少年转头，看着货车上满载的商品出神。3tuQR
“啊……，罗师兄，我是，是在想昨天师傅教咱们的剑招呢！”葛为衣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3tuQR
“哈？我看你啊不是在想剑招是在想吃的吧！”罗甚拿着落叶当作戒尺，拍了拍自己这个小师弟的脑门。3tuQR
“你师兄我可是过来人，当年我和我师兄下山的时候也犯过你这样的错误，小孩子嘛，心气不定！”罗甚绕着葛为衣转圈，学着师傅老成的语气。3tuQR
“那时候师兄打我用的可是木剑！木剑哎，好痛的！”罗甚强调道，“你师兄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啊。”3tuQR
葛为衣歪歪嘴，对自家师兄这种装大尾巴狼的行为很不感冒。3tuQR
“不过嘛，你师兄我也不是那种要人难受的人。”罗甚停住脚步，“师傅派下来的任务也宽松。”3tuQR
葛为衣听到这话，激动的原地跳起，眼看着自家师弟满面红光，一副马上要大喊大叫的样子，罗甚赶紧的把他揪住，捂上嘴。3tuQR
“冷静点！别让人看见了，我们可是秋凛门的子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秋凛门的脸面！”罗甚很是认真的嘱咐道。3tuQR
“说好了啊，你好好听话，师兄就带你玩个够！”罗甚自负的抬头。3tuQR
罗甚在前头领着，葛为衣憋住气，生怕自己显出高兴来，两人顺着青离城沿河的步道，往着热闹的地方去。3tuQR
载了货的商船靠在下方的河道边上，因为已近午时，船上的伙夫们纷纷点起小灶，煮起些仓促的吃食，但就算生不起灶火也不至于饿肚，有挑着两担大碗拌面的小贩沿着河岸叫卖，花上四钱便可买上一碗，若是再加一钱则还可添些肉末，倒也还算实惠。3tuQR
葛为衣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些大碗的拌面，面上红亮的辣子与黑亮的豆豉，在鲜绿的葱花下纠缠不清。3tuQR
贩子唱着叫卖的词儿，直到一名伙夫向着贩子递去五钱，贩子便卸下肩上的东西，从腰边系着的罐子里掏出一勺肉末洒进面中，再搭上筷子，将这碗面递了过去。3tuQR
伙夫拿起筷子便扒拉起来，整张脸都快埋进碗里，不消几时便将整碗的拌面吃的干净。3tuQR
“走快点！”罗甚向着葛为衣喊道，“那东西咸的很，你肯定是吃不惯的。”3tuQR
“啊，是，罗师兄。”葛为衣收回视线，心里却还念想着那拌面究竟是何滋味。3tuQR
如果他不是一心惦记着吃的，或许便能看见水面倒影的天空之中，有一艘船正在向着地面坠落。3tuQR
红色的纸风车静止着，直到葛为衣朝它吹了一口长长的气，风车才吱吱的转动起来。3tuQR
葛为衣其实对纸风车没多少兴趣，这东西是给孩子们玩的，他可没那么小。3tuQR
但罗甚却觉得他会喜欢，手快嘴快的和小贩谈好价格，把这东西递到了葛为衣手上。3tuQR
“你师兄我啊，很小的时候就拜进了师门。”罗甚站在葛为衣边上，摆出一副师长的语气，“那时候青离城可不像现在那么好，城外那叫一个兵荒马乱妖魔横行啊！”3tuQR
“连小孩的玩具，都只剩下风车这种最简单的喽。”罗甚扶着下巴，满是回忆当年的长调。3tuQR
“所以罗师兄的师兄没给罗师兄买这东西吧？”葛为衣倒是直接。3tuQR
“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师兄我可是混过世面的！”罗甚摸了摸自己的鼻子。3tuQR
“嗯，那把这东西送师兄你吧，我不太喜欢风车。”葛为衣转手将纸风车塞进了罗甚的袖口里。3tuQR
闹市之中，两人的对话在喧闹的人潮中毫不起眼，他们的存在也一样，虽然青离山青离派是相当出名的大门派，但秋凛门却是其下默默无闻的分支，无人知晓。3tuQR
“诺，午饭我们就去吃那一家的馄饨。”罗甚抬手指了一处小店的门牌，“我下山的时候每次都要去吃，烧的可绝了。”3tuQR
只是远远的，就已经能闻见馄饨汤的鲜香味，小小的门店却在外街上铺了好几张桌，食客却也络绎不绝，得等到哪个吃完的人走了，才轮得到下一个。3tuQR
“大碗馄饨两碗，多加点葱花。”罗甚让葛为衣占好了位置，自己向着掌柜的点好东西，“再来个卤鸡腿，汁儿多浇点！”3tuQR
掌柜对罗甚倒也并不陌生，只是好奇的看了看跟在罗甚旁边的葛为衣。3tuQR
“以前没见你带那小子来过。”掌柜忍不住问了一句闲话。3tuQR
“他是我师弟，可爱吧！很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子，他这是头一回下山，我负责照看着他。”罗甚笑道。3tuQR
“哦豁，真想不到秋凛门还能招到徒弟啊，我还担心你们都要取消门号了呢。”掌柜不禁感叹一句。3tuQR
“害，别说的这么狠，哪有你猜的那么凄惨！”罗甚强行硬起脸面来。3tuQR
“呵，随便，我也发发善心，卤鸡腿就不收你钱了。”掌柜的而后将脸转向另一位客人。3tuQR
“师父交代你的事还记得吧，给你师兄我念一遍听听。”罗甚用手指尖敲着桌板，向葛为衣问道。3tuQR
“城东李家老太爷过八十大寿，我们去看一日场子。”葛为衣毫不犹豫的回道。3tuQR
“哦，是这事儿没错了。”罗甚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3tuQR
“这李家可有钱啊，我们这些雇来看场子的人想必也能吃上好菜好饭，你可得注意着点吃相，别丢了咱们秋凛门的脸面。”3tuQR
“罗师兄……，这午饭我们俩都还没吃呢，你这昨还连晚饭都考虑上了。”葛为衣撇了撇嘴。3tuQR
“这叫细心！你师兄我可是粗中有细！”罗甚倒颇有些自豪。3tuQ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