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哪句话戳到了笑点，还是对卓人卿那故作严肃的态度过敏，刚刚还一副桀骜姿态的郭春成，突然捧腹大笑起来，先是前仰后合，后是双肩耸动，再是腹肌抽搐，半蹲于地。42vWx
看那表情肌扭曲的幅度，就算是被人狠狠打上一拳，也未必能收获如此奇效。42vWx
好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揩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勉勉强强挤出了一句话：42vWx
“如果那个老头子知道……自己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其实什么都不算的话……不知道会作何表情呢？我突然也开始有点感兴趣了……”42vWx
“一定会大发雷霆，想要狠狠教训下我这个不学好的晚生吧？”42vWx
卓人卿很笃定地摊了摊手，脸上却没有任何的畏惧或紧张，只有一片坦然：42vWx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出生相隔数十年、成长环境与时代背景截然不同的两代人，价值观上有所差异，是理所当然的现象。我可以理解，也愿意称颂，但无法让自己与他们相同。42vWx
如果他选择诉诸暴力，那么我会在他攻击到我之前，抢先一步逃跑，然后给相熟的私人医生去个电话，叫他上门帮老人家做个体检，防止他打不到人，急怒攻心。”42vWx
但郭春成却笑不出来了，取而代之，他露出了一种在蜜饯里吃到苦瓜般的干涩神情，眼中也蒙上了一层遥远的怀念：42vWx
“见面就生气，那干脆不见面。说话就吵架，那干脆少说话……42vWx
回想起来，我高中毕业离家出走的时候，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42vWx
年轻人气盛啊。总觉得只要自己做出了一番事业，老家伙们就一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了。42vWx
不过可惜，我家那老头子，脾气梗是真梗，成就高也是真高，糊糊涂涂忙活了好几年，到头来我还是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还是要吃他的铜头皮带。”42vWx
卓人卿立即摆出一张无辜的神情来，耸耸肩、摊摊手、扁扁嘴，假装得委屈巴巴：42vWx
“老兄，你这是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肯定，或者帮腔吗？42vWx
那我只能有点抱歉地告诉你，虽然我挺喜欢套用自己的价值观，对别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的，但指点江山，总也得先有个江山吧？你如果想让我评论得具有针对性一点……也总得先告诉我你的故事吧？42vWx
要是我先预设立场，坐在你的屁股印上大放厥词了。你又说，你家那位老爷子是个在最困难年代抛弃了优厚待遇，回来建设新时代的老院士，你和他的分歧在于知识有没有用的话——那我的两个嘴巴，岂不是要被打得啪啪响？”42vWx
我家那老头子，自己就不认识几个大字，名字都是到当年夜校大扫盲的时候，才学会写的呢。42vWx
所以他虽然不排斥知识，但也没有到那种，会把做学问无限神圣化，觉得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不好好学、不好好推动科学进步就是在开时代倒车、应该枪毙的地步。42vWx
相反，因为前半辈子经历的关系，他老人家还有点讨厌太过先进的玩意儿，总觉得人一旦拿了家伙事儿，胆气壮了，就忍不住会动歪念头，想要去欺负别人。要是不好好接受管制教育，就铁定会学坏，当阿美利加种的野心狼。42vWx
早些年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过那么一句话，叫武为止戈，倒是对此一直上心得很。天天说天天说，武术才是人的立身之本、武术才是弱者用于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42vWx
但都现在这个时代了，拳脚再厉害，还能比得上枪炮吗？42vWx9
连住持都知道，现在招僧人要招念过书、学历高的。他却还非得枯守着那些过去的东西，和走火入魔一样。连着我们几个子侄辈的，都跟着荒废了学业，除了一身都挣不太多钱的武艺之外，什么都没学好。”42vWx4
老人性情顽固、和小孩子有着不同的价值观很正常，因此而“好心办坏事”，想着让年轻人少走一些弯路，却在实际上让他们多出不少痛苦回忆的也不在少数。但若在那之后，仍要一意孤行，眼看着自家子侄辈在痛苦中挣扎的，就多多少少有点大病了。42vWx
【怪不得这家伙好像耿耿于怀，一直想要从别人那里寻求支持的样子……】42vWx
如果这时候火上浇油的话，搞不好会导致这个家庭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分崩离析吧？42vWx
但这和他区区一介自顾自活得开心的乐子人，又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呢？42vWx
于是，打从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就一直小心潜藏着自己爪牙的混蛋，突地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顺着郭春成的话端，往下“轻轻”地推了一把：42vWx
我见过一切向钱看齐的拜金主义者，也见过一切向知识看齐的理性主义者，倒是还没有见过单纯崇尚武艺的暴力主义者……42vWx
毕竟，在我看来，武术这种东西，虽然还没有完全失去赖以存生的土壤，但终归已经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落后了。即便再怎么重视，也只能作为一种文化标志、一种理念象征，束之高阁而已。42vWx
甚至，相关从业者如果不能顺应时代需求，主动将它娱乐化、去实战化的话，它的处境，还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不堪，直到有一天，被人弃如敝履呢？”42vWx
期待中的肯定，让郭春成逐渐提起了一点精神，他微微扬起了眉毛，用一种隐着迫切期待的口吻，顺着卓人卿预留的话柄追问起来：42vWx
“那——依你所见，武术的前路，又到底该去往何方呢？”42vWx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