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娃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半天，总算找出来一个大大的布袋子，格林帮她把衣柜里那一大堆没穿过的衣服都抱了出来，整齐塞进袋子里，她又从床边拿过那个毛绒小熊，放在了衣服的最上面，最终，珍而重之地把那张照片摆放在了小熊的手中，就这样，把敞开的袋子放在了床上，脸上带着严肃而又决然的神色，紧紧抿着唇，就要离开房间，关上大门。kXz9V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腓力殿下比他父亲强多了。”kXz9V
“那……”格林想了想，“说不定师公他老人家也不想活了呢。”kXz9V
“也对。但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伊娃，巫女大人。”kXz9V
“已经被盯上了。”格林摇头，“如果我们走了，他会离开他的王座主动来找我们，我能感觉到，我们眼前的井然都只是他的宽恕与纵容，他在等我们，故而忍耐至今。”kXz9V
就这样，收拾好行囊，巫女大人暗暗立下“要是能活着回来就把它带走”的决定，没再牵着手，而是跟格林一起，一步一步地走到骑士团边缘，在凄冷月色下，仰望那座最高最高的王宫。kXz9V
周围弥漫如潮水的秽物们在夜色中如同幽深的鬼影，蠕动和骚乱停止了，就连对白巫女的本能欲望也被压制，只是沉默地后退，谨记身为臣民的身份，在王者的命令下，一点又一点地，让出了通往前方的道路。kXz9V
黑色骑士走在前方，纯白的巫女紧紧跟在他身旁，虽然恐惧，身体害怕得颤抖，心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脚步却依旧平稳，没有颤抖。kXz9V
夜色的帷幕里又新添了一层雨幕，周围窒息的气氛立马在雨中变得比时间还要遥远而暧昧，就连那道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而道路两侧的秽物也变成了真正的影子，不会呼吸，也不会动。kXz9V
几乎静止的世界里，紧张的情绪也渐渐消退，巫女深吸了一口气，小跑地跟上骑士的脚步，走过了在路灯下昏黄明暗的大道，再一抬脚，就已经踏上了那座巍峨高耸仿若通天的台阶。kXz9V
一步一级，步步上升，明明自身就是万众信仰的指向，可还是不自觉地心生一种莫名的神圣感，仿佛这通向了什么比自己更为崇高的应许之地，巫女大人仰头望天，果不其然，看见了“光”。kXz9V
为了她的命，选择了成为如今这种非人非秽的可悲存在，不仅与往日无比厌恶的污秽共生，还要以人与秽的血肉为食，再也失去了身为人类骑士光荣死去的资格，甚至从不敢再触碰巫女手中往日温暖的火焰。kXz9V
一路走来，都是背负着她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累赘，承受着诺大的压力却从未倾诉，甚至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其他人眼中的孩子。kXz9V
只见骑士的灵魂以远超以往的速度和强度熊熊燃烧，海量的污秽从逐渐加重的雨幕中勃发，一路拼杀积攒的所有养料都在拼命地烧却，他神情肃穆，已然把手搭在了那柄漆黑的仪式剑上，自身气势随着每一步的踏出节节攀升，他已经将自己调整至最佳，从肉体到灵魂，都是前所未有的强大。kXz9V
他离王宫越近，承担的压力就越大，巫女大人甚至可以看到钢铁铸成的台阶上凭空出现了道道裂痕，可她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切都被暴雨担负。kXz9V
终于，似乎无比漫长的上升到达了尽头，天堂依旧遥远，他们终于立足于巍峨王宫，视线轻扫便可以俯瞰全域，却离真正的上升之巅还差了无限远的距离。kXz9V
而在王宫的尽头，端坐在王座上的健壮老人同样仰望着天空，许久，收回视线，扶了扶额上即将坠落的王冕，想在客人到来之前保持个好形象，将冠冕扶正，却因为满头白发已如钢针般坚硬，怎么都无法压下，便干脆将冠冕扯下摔在了王宫的角落里，一声脆响，惊动了匍匐的野兽。kXz9V
只见一个头生尖角，尾鳍尖锐的青白龙马百无聊赖地匍匐在他的身旁，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声，长尾在地上拍打几下，王宫的地面就此崩开一道道裂痕，还是老人安抚了半天，才让其恢复平静。kXz9V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端坐，目光，指向了表情略有动容的黑色骑士。kXz9V
“马随主人。你没死成，它也没死，因为龙血药剂和污秽的双重影响，它在化龙。”kXz9V
已经身为秽物，却以绝强的意志压制了身体的本能，没有嘶吼，没有嚎叫，甚至就连血肉的动荡都不曾有，老人于王座上起身，郑重地整理了身上披着的礼服，而后，轻轻低头，神情耷拉着，语气难过得像是一个……父亲。kXz9V
他说：“可是除了为你起名外，我却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到，甚至，很少能来看你，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说话，都很少很少，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教父，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我很抱歉。”kXz9V
“她说——你逢年过节都会给她送很多礼物，她很喜欢那些衣服，没关系。”kXz9V
老人回答得很快，就像已经预料到伊娃会这么说一样，他轻声说着：“我听王宫里那些贵族说，小女孩儿就喜欢那些时尚的、华丽的衣裙，我不太了解这些，只能让人做了最好的衣服送给你，从小到大，从你还是婴儿大小到现在的身高甚至是以后的年纪，不管是什么季节什么节日什么舞会什么场合要用的我都有准备，可是……对不起……对不起，伊娃。”kXz9V
他的声音愈发低落：“我明知道你是巫女的，我明知道的。你是白巫女，只能穿着这一身白净的衣服，从小到大都是同样的款式，这是巫女的象征和传统，没人会认穿着宫廷长裙的巫女……我明知道这些，但还是为你准备了，我本想说我笨拙，想说我政务繁多不知该如何挑选真正适合的礼物，可这都是借口，再忙，总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kXz9V
他重新直视着矮小的少女，说：“其实只是因为这样做了，我就会自认为我已经尽力做到了父亲的职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将你继续托付给教会和骑士，继续忙于政务，就可以……自我满足，自我感动了。”kXz9V
“直到很久以后，王国毁灭了以后，我才醒悟过来，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我是国王，你是白巫女……我们只是这样的关系。”kXz9V
或许是最后一次，老人露出了软弱的神情，对着女孩儿低头说道：“伊娃，我很抱歉。”kXz9V
只是在格林瞬间警惕到极致的目光中，她朝着老人的方向迈出一步。kXz9V
在这种级别的对峙中，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可能就代表了生与死。kXz9V
但巫女大人毫不惧怕，如此笃定，笃定那个自认父亲的老人不会对她下手。kXz9V
他轻轻伸手，将披着的礼服扯下，露出肌肉健壮，却满是伤痕与血污的上半身，微微闭眼，重新睁开时，眸子里再不带一丝感情。kXz9V
“刚才，就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要让我靠近这样恐怖的火焰，还要控制着自己不把你杀死，我实在是……没有这样的能力。”kXz9V